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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舟舟阿景(5)(1 / 2)

十几年的时间,大周换新颜。女学兴盛,世家对女子进入书院再没了异议,时光会改变人的观念,权势会逼着人擦亮眼睛。

大周先有女帝,后有皇太女、太女妃,有宁夫人为女院一事鞠躬尽瘁,在她的背后,是皇室与世家的鼎力扶持。

大势所趋,便是偏见也得为此让路。

衔婵十五岁及笄大礼办得着实隆重,皇室给足了昼家面子,及笄之礼过后是世家继任仪式,这一日所有的光芒都笼罩在衔婵身上,然而衔婵不开心。

昨夜爹娘与她长谈,她知道过了继任仪式就要坚定沉稳地握住世家权柄,像每一代的世家主一样,早早的做一个让世人惊叹的上位者。

“我的小衔婵,终于长大了。”

“娘亲……”

在年轻温柔慈爱的眼神下,她忍着不掉泪,回顾前尘,顿觉岁月如梭,三岁那年春游放风筝时爹爹说的话她那时不懂,却记了下来,到现在都没忘。

爹爹是爱娘亲的,所以他这一生都会和娘亲厮守。娘亲志向高远,故人遗志未成,浔阳城束缚了她许久,她想去外面的天地看看。娘亲去,爹爹也要去。

天上不可有两个太阳,世家不可有两个主子。

爹爹离开,是为了她彻底成长起来。

衔婵被教养了十五年,心性见识远超同龄人。正因为知道,她才会从心底泛上难以言说的伤感。

她不是爹娘亲生,爹娘多年待她视若己出,栽培她、疼爱她,给了她世上最好的亲情。

她是感恩的。

也是贪心的。

她双目盈泪,隐忍着不失态,直到爹爹亲手将象征世家尊荣的玉令交到她手上,她喉咙一阵哽咽:“爹爹。”

“好孩子。”昼景笑看她,语气温柔:“爹和娘困在这座城甚久了,以后头顶这片天,衔婵来为爹爹扛着,如何?”

世家不可无主,家主不可无嗣,这才是衔婵被天上的馅饼砸中的因由。

衔婵十三岁那年受罚誊抄《孝经》,捧着抄好的《孝经》路过花圃时,听到两个新来的下人嘴碎议论,她听了满耳朵,当时的她已经学会对着外人喜怒不形于色,颇有做少主的威严。

她一道冷眼看得下人两股战战,忽觉再计较下去甚是可笑。中间出了这样的插曲,再去见爹爹时,饶是她有所遮掩,还是没逃过爹爹那双洞察人心的眼。

之后衔婵再没见过那两名嘴碎的下人,也再没人敢私下议论主子的事。

她的生父生母用性命换来她一世尊贵幸运,她的养父养母,到她十五岁这年就会抛下一切离开,衔婵想哭,但玉令在手,世家无数双眼睛看着,她不能哭!

泪噙在眼眶始终没掉下,她郑重地同爹娘行了大礼,接过这无上的荣耀和炙手可热的权势。

“孩儿定不负爹娘厚爱,不负昼家祖辈创下的基业,不负大周,不负苍生黎民!”

四个不负,是她给出的承诺,也是她懂事后暗暗立下的心志。

“星棠,你长大了。”

这是爹爹第一次喊她在宗谱上的名,昼星棠,少了几分女气,远没衔婵温软柔和,却有种漫天繁星下海棠悄然盛开的孤寂美。

世家权柄的交接,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崭新时代的开始。

昼景执掌世家的那些年,历经四位皇帝,为相、为辅政大臣、为摄政王、为太女太傅,每一个身份的转变她都适应的很好,也都做的很好。

世家在她手上剔除糟粕迎来全新的生命,如今她将祖辈的家业和责任交给己的女儿,不期望她有多大的本事,只求她不辱没昼家的列祖列宗。她相信衔婵,更相信己和舟舟多年来的用心栽培。

昼星棠十五岁接任家主之位,以女子之身,昂首挺胸立在众人视线的正中央,手持玉令,接受世家躬身行礼。

时代不同了,女子也能正大光明不用借着男子的身份继承家业,昼景心中欣慰,怜舟牵着她的手,两人会心一笑。

这是沈端想看到的,是十七费尽苦心搏来的,是怜舟孜孜追求的,多少人的努力,有了现今的光辉时代。

一代人的成长,意味着上代人的老去。最先走的,是十七。

山陵崩的第一百二十三天,宁夫人卸下身上的院长之位,在一个明媚安静的清晨与心上人离开浔阳都城。

年仅十五的昼星棠静默地站在城楼上,看着爹娘背着书篓远去,眼泪止不住往下淌。

左右尽是家主为少主挑选的亲信,眼看少女泪流不止,心里酸涩连绵。

“少主,家主和夫人走远了。”

昼星棠咬唇默不作声,盼望爹娘能回头看她一眼。

但没有。

这次离别,是诀别,是割舍,是此生不再相见惟愿安好的祝福。雏鹰唯有离开护持它的亲人才能不得不展翅高飞。

她们的路不同。

可都是为了这盛世太平。

年轻稚嫩的家主闭了眼,须臾睁开,转身:“我们走罢。”

是她要的太多了。

爹娘白白爱了她十五年,是她回馈这份恩情的时候了。她会好好地做这家主,好好的带领世家走向全新的明天,为了大周,为了黎民百姓,为了有朝一日爹娘能为她豪。

星棠,你可以的。

她咬牙不让己哭出声,神情坚定,大步离开。

马背上,怜舟回头望去,城楼寂静,远远的,她只瞧见女儿渺小的背影。心里怜惜之情泛滥,不舍,不忍。

这是她们如珠如宝养了十五年的女儿。是刻入骨血的情分。

腊月寒冬,她将刚出生的女婴抱回府,十五年后的春日,又要将她抛下,她秀眉紧蹙,清润的水眸锁着一弯离愁。昼景轻柔环抱她:“衔婵有她己的路。舟舟,你就当我私地想和你过一生罢。”

“怎么这么说?”怜舟教书育人多年,比谁都明白那些大道理,她知道离开女儿的阿景此刻定然也不会好受,软声道:“我们能给的全都给她了,事不能两全,况且,我也不愿衔婵见我白发苍苍的一日。”

为人娘亲,哪个不希望在女儿心里眼里青春永驻?何苦再用时光摧残了那最后一分柔情美好?

马蹄哒哒,昼景亲她发顶:“舟舟,开心点,你这一辈子都属于我的了。”

“嗯。”

春去秋来,好一对神仙眷侣。她们去过很多地方,兴办书院、私塾,为身处贫寒的学子带来温暖的曙光,不知哪天起,人们对着怜舟的称呼渐渐从宁夫人、宁前辈改为尊师。

尊师桃李满天下,虽则两鬓微白,却很喜欢和年轻人相处,教导她们,为她们解惑。甚至有迷茫的少女找到她,无措地说出不知该怎么解决感情上的问题。

秋高气爽,私塾外有喜鹊叽叽喳喳,耳旁是少女无力无助的哽咽,怜舟放下书卷温声安抚,为她在一团乱麻里找出最初的线头,从不轻视于人。

眼前的少女不过十七岁的年纪,赌气跑出家门,去酒馆醉酒,醉倒在街边,被路过的流氓地痞强行占了身子。

她想过杀,想过跳河,却都被人救下来,回到家迎接她的是娘不知疲惫的哭喊,是爹冷嘲热讽的咒骂,她不知活着还有什么指望。

她哭花了脸,面对温柔如水的女子痛痛快快地宣泄她的痛苦,哭到嗓音嘶哑,怜舟为她倒杯水,喂到她唇边:“好孩子,来喝杯水罢。”

少女崩溃大哭:“尊师,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跟着我罢。我教你读书识字明理,过些年,你己就懂了。”

“我、我可以吗?”

“有何不可?”

文坛地位举重若轻的女儒收了一个失去贞洁的少女为徒,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有资历更老的老儒站出来对此事发表言论,做出批判。怜舟对此置若罔闻。

此事过去了半年,她又收了青楼里的花魁为徒,一时骂声四起,道她有辱斯文,不敬圣贤。

斩秋城论道,年近五十的女子一身雍容淡雅,广袖儒服,怀抱一只漂亮白狐不惧诸人反驳。

她左右站满女徒,其中有失去贞洁的无辜少女,有一只脚踏进污泥被救出来的美貌花魁,有出身贫贱乃家生子的杂役,有年过三十身形微胖的妇人。

有太多人。太多不幸。

但她们此刻都仰慕崇拜地望着师尊。

怜舟轻声慢语,她甫一开口,整座问道斋都安静下来,众人屏息听她道:

“学海无涯,但凡有人怀有向学之心,到我这里来,我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生来幸运者不多,人无怜恤之心,同类相残才是羞辱圣贤。圣贤之道,以人为本,以百姓之心为心……”

白狐眼睛流光闪烁,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上卷、松开,再上卷。怜舟轻抚她的脑袋,眼底是化不开的深情。这使她看起来像是神女降世,仁慈且温和。

浔阳城。

昼星棠津津有味地翻看娘亲在闻道斋的见解小册,她正值年轻灵秀,放下书册教最好的画师为她画了一幅画像,派【逐光盟】的人隔着千山万水一层层递交到娘亲手中。

同时送到手的,还有一封她的亲笔书信。

信中讲了许多,思念之情深重,信的末尾,她道:“爹爹,娘亲,花卷又生了一胎小奶猫,三月大,我很喜欢。娘亲若要,我遣人为娘送来?”

花卷是衔婵三岁那年抱在手中给昼景看的那只小奶猫的孩子,小奶橘在昼家被精心养着活了十八年,最后寿终正寝。花卷如今是一只大橘猫,生了孩子脾气大得很。

怜舟依偎在昼景怀里看信,笑道:“阿景,我们要养一只小橘猫吗?”

她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昼景看她两鬓微白还一副天真模样,语气宠溺:“好。”

昼星棠接到信连夜将吃奶的小奶猫捞起,郑重的交到属下手中,殷切嘱咐:“好好照顾这只猫,娘亲若喜,回来本家主重重赏你!”

家主的吩咐,下人不敢耽延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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