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淼没在房间里,他在屋顶上发呆。
谢霖自顾自地走到他旁边坐下。
这时候没有什么“不可打扰伤心人”的规矩,李思淼坐在这里的意思,就是不排斥他过来。
不过李思淼半晌没出声,可能是打击过大,组织不出语言。谢霖想了想,摸了摸身上,掏出块早上干活时随手塞进去的肉干:“吃。”
李思淼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你娘临盆的时候我还帮了把手,你觉得呢?”谢霖看他不吃,反手把肉干塞进自己嘴里。
忙活一早上还怪饿的。
“那现在为什么告诉我?就因为我不愿意去书院吗!”李思淼大吼,“都瞒了我十年了!”
“你小点声,一会儿街上的人都听见了。”谢霖把肉干咬得“咔咔”作响,“主要原因还是你最近逃避学习——你亲爹亲娘都是修士,但凡你多努力一点,这会儿说不定也学会了。”
李思淼双手捂脸。
谢霖:“有话就说。”
“但我不恨我亲爹啊!”李思淼抬起头,满脸落寞之色,“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想用这事敦促我学习,但是哥,我甚至没见过我亲娘,对她谈不上多少感情,自然也说不上憎恨亲爹了。我知道,这种想法很大逆不道、违背伦常,但我……”
“但你没办法不这样想?”今天的肉干晒得有点硬,谢霖咬得大力,脸上的表情也不太好看,“那没关系,想归想,老实点去上学就行。报不报仇的事两说,你又不一定追得上你爹的境界。”
李思淼:“……”
他心很累:“讲点人话吧哥,我需要安慰。”
“你都十岁了,是个成熟的小大人了,要学会自己找安慰。”谢霖说到这里顿了顿,忽然换了个语气,“从昨天到今天,除了你多知道一个消息以外,什么都没有变。”
“轰隆隆——!”
“你看,连雷也没停。”
所以别想太多。
有时候困住自己的,只是自己的心罢了。
李思淼:“……”
他再次将脸埋进掌心,深吸一口气。
而后,他抬起头,双眼迎着太阳:“你说得对,我不需要安慰。但我需要支持,哥。”他转头,朝谢霖伸手,“给我块肉干。”
谢霖又从怀里摸出一条肉干,兄弟俩面朝太阳的方向,同时苦大仇深地啃起了肉干。
“既然非去上学不可,我又不想给家里制造负担,不如——”李思淼狠狠咬下一块肉,“我去偷个法器吧。”
谢霖回过头:“……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我知道对修士下手很危险。不过我想过了,从上个月开始,咱们这里的修士客人就变多了,有些法器对凡人来说很神奇,对修士而言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我去偷那些法器,只要不被当场抓住,那些修士应该不会无聊到特地来找我麻烦。”
“我说的危险,是指你要去‘偷’东西。”谢霖难得严肃了语气,“李思淼,不要因为一念之差就去做不好的事。”
“我那不是——”李思淼企图争辩,看见谢霖表情,又讪讪,“我就想给家里省点钱……再说谁会知道?”
“天知道,我知道,你的良心也会知道。李思淼,有时候不作恶不是图什么好处,是为了不让自己变成一个面目狰狞的人。你现在可能不懂,但你要记得我的话。”
“……”李思淼抱紧双腿,把下巴搁到膝盖上,嘴慢慢撅了起来。
还是个十岁的小孩儿。
谢霖笑了一下,摸摸他的脑袋:“你可以去讨赏,脸皮厚点,嘴甜点,说不定能讨到,但是不能偷东西。”
“……好吧。”李思淼勉强同意。
事实上,随着主要人流纷纷向着紫霄门所在的方向而去,他们店里的修士客人并不如一开始那么多,谢霖还以为,李思淼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等到机会,足够他消化掉自己说的话,没想到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
客栈最忙的时候是饭点,过了午,谢霖将客人们用过餐的桌子都擦干净,洗完碗,一般就能清闲下来。2点前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整个小镇都跟着懒洋洋。
可这天下午,外面传来了骚动。
那响了一晚的雷声不知何时停了,每家每户都涌出来了人,对着天空指指点点,谢霖往外走去,只见蔚蓝天空上,极高之处,有什么东西停在那里。
他仔细看了半天,再结合周围人的讨论,这才勉强看出那是一艘船。
很大很大的船,造型更偏原始而不是前世那种充满工业美的邮轮,最重要的是,它会飞。
那是修仙者的船只,还得是非常强大的修仙者……或者宗门。
木扶镇地处一堆大小仙门的交汇处,乃是个典型的“三不管”地区,平日里修士都少见,哪见过这种级别的法器?一时间,整座镇子都沸腾了,几乎所有人都放下手头在做的事,上街围观这条飞船。
谢霖看了一会儿,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
他至今仍然不能理解世人对修仙的狂热,便独自一人返回了客栈。
吃了四分之一只刀角鹿的散修正搁着条腿坐在客栈大堂里剔牙,他分明没出去,却好似看见了外面的景象,笑道:“谢小哥,不看热闹了?”
谢霖摇摇头,到角落找出水桶和一种本地植物根茎做成的长柄刷子,准备去后院接水:“我想再刷遍地。”
大堂里没别的客人,不是上街看热闹就是在楼上歇息,横竖就两个人,散修说话没了顾忌。他笑眯眯地看着谢霖忙活,半晌来了句:“那是天工阁今年新造的飞船,能运载上百人,飞行半月不歇,这头一条,据说是被紫霄门买了去的。别说凡人,就是修士,也没几个见过这等阵仗的,你真不凑这热闹?”
谢霖终于抬起了头,神色奇异:“天工阁?”
散修当他终于有了兴趣,正要说话,就听谢霖又接了一句:“跟天守阁是亲戚么?”
散修:“……”
他被谢霖噎了一下,好半天才找回声音:“……那倒不是,这俩门派单纯只是名字像。”
“哦。”谢霖又低下头刷地。
他是真不感兴趣,那散修倒是话多,絮絮叨叨地讲了不少。说昨夜那雷是天星仙门方向传来的,紫霄门大会都不开了调这么一条船出来,怕不是要去天星仙门打听情况。
末了神神秘秘念叨了一句:“听说这回紫霄门连请柬都没给天星仙门发,有好戏看咯。”
谢霖不懂其中关节,但他对那个总在找人的天星仙门有点在意。
正要问,门口冲进来一个年轻男人,正是昨日买《天守月报》时差点跟孙二姑娘打起来的“基友”。
“霖哥儿!有好事!”他在门口就看见谢霖弯着腰在刷地,边嚷嚷着进了门,“那船上飞下来一堆卷轴,说是要征集美酒佳肴,看样子给附近的城镇都发了,现在还悬在外面呢!我寻思,咱们这条街上手艺最好的不就是你吗?若是能被哪位仙长看中——”
他猛地止住步子,看向那散修,连声音都颤抖了:“不知仙长在此,贱民失、失礼了……”
散修摆摆手,对着陌生人,他脸上没什么笑意,但态度仍是和善的:“用不着这么拘谨。”
“多谢仙长体恤。”年轻男人鞠了个躬,又给谢霖使眼色,“霖哥儿,我话带到了,你、你多费点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