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啥拐到俺们山里来，俺看你们是想把俺们人拐山外去，就欺负俺们山里人老实吗？两个小兔崽子……”
……
陆澜庭怔在原地不动，顾九同样怔在原地不动，只有秦觉百口莫辩，甚至脸上还被吐了几口唾沫星子。
在十几个村民的帮助下，根本没有耗费多大力气，他们三人就被从陷阱中——
捆了出来。
顾九全程没有挣扎，陆澜庭反应过来后徒劳无功挣扎了下，最终见到破口大骂的秦觉脸上的唾沫星子，除了不再挣扎以外，更是乖乖闭上了嘴。
他现在已确信了，顾九是被逼迫的。
而顾轻舟的筹码，就是他和秦觉。
他和秦觉的行踪肯定早已暴露，顾九了解顾轻舟诡计多端，因此为了救他们，才会甘愿演出戏，甚至不惜用最锐利的话来扎他。
若是顾九真对他无情无义，那为何在他一开始抱住她时，竟然愣了足有半刻都没有挣开。
陆澜庭被五花大绑着，嘴里被塞了东西无法出声，他见到秦觉已经老实下来，顾九更是安静得可怕，她的嘴里没有塞东西，身上也没被五花大绑，只是被顾轻舟牵着手，垂着眼帘默默走着。
陆澜庭这时才去认真打量她，原来穿了一身嫁衣的顾九，比他见过的任何时刻都要好看，要是……
要是牵着她手的人，是他就好了。
陆澜庭此刻终于体会到了，醋得胸口发闷究竟是何滋味，顾九竟然喊他夫君，还喊得那么甜，顾九……
顾九快转过头，看看他阿。
哪怕只一眼。
*
不算宽大的正屋内，所有村民已经散去。
秦觉和陆澜庭坐在两把椅子上，绳子直接将他们和椅子绑在了一起，嘴里仍然被塞得满满当当，此刻只能睁眼望着眼前一切，说不出半个字来。
案台上红烛摇曳，案台之下，一对新人对望着，眼中都点缀着无尽笑意。
他们转过身去，面对着屋外，由顾轻舟口中说出：“一拜天地。”
两人垂首，恭敬往外拜去。
再度转回身来，面对放了一块灵牌的高堂，顾轻舟眼中的笑意淡了，“二拜高堂。”
两人再度垂首，缓缓往前拜去。
最后恢复成面对面，互相对望，从陆澜庭和秦觉的视线望过去，能瞧见顾九脸上的酒窝，在红烛映衬下若隐若现，如同盛了一滴便能醉人的美酒。
秦觉死命挣扎着，嘴里支支吾吾出声，陆澜庭不用想也知道，他想出声劝住顾九，不要跟顾轻舟拜堂，不要犯下兄妹乱.伦的忌讳。
陆澜庭管不了他那么多了，他的眼睛同样拼命睁着，嘴里呜咽出声想要阻止顾九，背在身后的手却是一刻不停止动作，快点，再快一点……
只要再稍微坚持一下，他能够挣脱身上束缚，带着顾九逃到深山密林里，顶多躲上不过一夜，他的人自然会随着踪迹赶来。
他们的身上不仅有刀，更有顾轻舟的画像，被官府通缉的画像，到了那时，他们便……
尽管已经说服了自己不要去在乎，就算他们拜堂了又能怎样，可当真正见到眼前这幕，他的目光还是怔住不会动了。
顾九在对他笑，同他对望着缓缓拜堂，再度抬起头时，面上酒窝更深，她柔声道：“夫君，阿九现在是你的人了。”
顾轻舟笑着应她，只听顾九又道：“新婚之夜答应阿九几个要求，好不好啊？”
顾轻舟看着眼前笑颜如花的人，眼中的光一点点冷了下去，唇不知何时已经紧抿成了一线，“不……”
他未说完，只见眼前人的面庞放大，已是不管不顾，将唇落在了他的唇角，接着离开，笑意吟吟。
“我答应过你，我会嫁给你，那么这一辈子，无论发生什么，只会是你的人。”
顾轻舟从她的眸中见到了自己倒影，他面上没有笑，同样没有阴冷，只有不敢置信失神错愕的脸。
他听见自己声音无比嘶哑，怀着惴惴不安的期盼心情，“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顾九认真道：“我可以骗任何人，但唯独不会骗你，若是有违此誓，叫我不得好……”
在死字未吐露出来前，顾轻舟直接堵住了她的嘴，“我答应你，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顾九把他的手挪开，望向一旁仿佛已灵魂出窍的两人，道：“有他们看着，总说不出口，我们到外面去。”
顾轻舟同样跟着站起身，握住了她的手，惊喜得如同刚得了糖葫芦的孩子，“好，不叫他们听见，是我们的秘密。”
陆澜庭和秦觉看着身着喜服相得益彰的两人，手拉着手，迈出了屋门外，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陆澜庭的手已经忘记动作了，他看着两人消失在屋门外，赶紧用脚一顿一顿，带着椅子慢慢挪去。
秦觉见了，有样学样。
虽然不及他们的脚程快，可总算是挪出屋外，远远望到了他们的身影。
只见顾九带着笑得傻呵呵的顾轻舟，两人最终在一颗歪脖子树前停下，顾九唇齿轻动，从他们的距离听见，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只能见到月色方挂枝头，顾九的脸被衬得犹如玉色，五官俱是精雕细琢，就连睫毛卷曲的弧度，都是恰到好处。
陆澜庭的心已经堵得不能更堵，为什么他从前就没发现，顾九竟然这么好看，叫人只想呵着护着，生怕她一根头发丝断了。
蹙一下眉头，都让他心疼。
顾九，还来得及，还来得及……
余生还有很多时间，他能去好好宠着她，不让她受半分伤害。
*
“第一个要求。”顾九看着顾轻舟道，“不准伤害他们，放他们走。”
顾轻舟毫不犹豫：“为夫本就答应过阿九，不会伤害他们，让他们参观婚礼，也只是为了让他们死心，叫他们日后不要再来打扰。”
顾九笑了一下，“那好。”
顾轻舟道：“那现在这个地方已被发现了，若是等他们走了之后，阿九愿意，随我再去其他的地方吗？”
他的眼神灼灼，带着强烈渴盼，让人不忍拒绝。
顾九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夫君去哪，我就去哪。”
顾轻舟霎时间喜笑颜开，“我们要去个更加隐蔽的地方，叫他们一辈子都找不到，一辈子再没人打扰我们，阿九觉得这样可好？”
顾九跟着他笑了起来，“好啊，只有我们俩。”
顾轻舟连忙加了一句：“还会有我们的孩子。”
“嗯……”顾九笑着应道，“那我现在说第二个要求了。”
顾轻舟赶紧催促她：“阿九快说。”
顾九似是绞尽脑汁想了想，“这第二个要求嘛……”
顾轻舟睁着眼一眨不眨望着她，顾九瞧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我见过你各种模样，还没瞧见你这副傻样过，娶了我，真就那么高兴吗？”
“高兴。”顾轻舟乐得点了点头，“高兴得不得了，一想到阿九要陪在我身边，这辈子都再也不离开了，我心里就止不住的高兴。”
“以后就像这样……”顾九伸手拂了拂他的嘴角，望着他柔声道，“想笑就笑，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对着别人时，不需要去伪装自己，只有做你自己，才是最好的。”
顾轻舟的嘴角扬着就没平下来过，此刻看着眼前神色温柔的她，连连应声：“好……”
“我还没说完呢，别那么快答应。”顾九叹了口气道，“不知道就你现在这副傻了吧唧的模样，能不能活到长命百岁。”
“会的，定然会的。”顾轻舟努力将自己的傻样收起来，恢复成镇定模样，“为夫会活到长命百岁，要跟阿九一起活到长命百岁，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再看着孩子的孩子长大，再看着孩子的孩——”
“好了。”顾九直接伸手堵住他的嘴，“再说下去，没完没了。”
顾轻舟连忙不说了，认真看着眼前的人，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那你可是都答应我的了。”顾九看着他眨眨眼，“其一，要放过他们，其二，要长命百岁。”
顾轻舟怔了一下，迟缓点头，“我都答应。”
“那这第三……”顾九笑道，“第三是最后一个要求了。”
顾轻舟道：“阿九说。”
顾九的神情从未有过的认真，“你转过头去，闭眼数十声。”
顾轻舟微睁着眼，“为何要转——”
顾九娇嗔一声，“让你转你就转，不是都答应我的，什么都答应我吗？”
顾轻舟神色还在迟疑间，顾九突然扑哧笑出了声，“你真傻阿，这都想不到吗？”
顾轻舟神色犹疑：“想到什——”
顾九再一次把他的话打断，“让你转过身去，再闭上眼睛，肯定…肯定是有惊喜，想要给你啊。”
顾轻舟不敢置信：“阿九有何惊喜，为何我从来不知？”
“要是让你都知道了，那还能叫惊喜吗？”顾九一副你是蠢蛋的理所当然模样，“我可准备了很久了。”
顾轻舟若有所思，“那我背过身去，阿九准备快些。”
顾九看着他又笑出了声：“好。”
于是顾轻舟背过了身去，如同他的阿九所说闭上眼睛，同时嘴里开始默念：“一、二、三……”
陆澜庭和秦觉见到忽然发生的这幕，睚眦欲裂。
只见顾轻舟忽然背过身来闭上眼，而顾九，朝着歪脖子树后几十步远的悬崖处，蹑手蹑脚悄悄走去，同时还不时回头去看顾轻舟，生怕被他发现了一样。
他们不明白，方才他们究竟说了什么，只知道心里前所未有的慌，拼命往前挪动着椅子，瞪着顾九的眼神从未如此恐怖。
顾轻舟为何要忽然转头，为何还闭上了眼，他难道是傻子吗？看不见顾九，正要往悬崖边上去了吗？
傻子，蠢货……
原本以为顾轻舟是他们中最聪明的人，没想到到头来，他居然才是最蠢的那个人，蠢，蠢极了，蠢到无药可救。
顾轻舟数完了十声，带着笑意转回头去，“阿……”九字咽在了嘴里。
只见先前穿着一袭红嫁衣，云鬓高挽面容明艳的那人，她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面对着他，伸手将头上珠钗一拔，任着三千发丝散落，随风扬起，拂乱了她的面容。
“顾轻舟！”她朝着他大声喊，“你答应过我的，你要是敢食言，我死都不会放过你！”
顾轻舟下意识想要迈动脚步往前，只见她又往后退了一步，“不要再过来了，我还有话没说完，你要是再过来的话，欸……”
说着她的脚下踩到一枚小石子，趔趄了一下，眼看着身形不稳往后倒去，顾轻舟连忙急着上前冲了几步，可顾九的声音从未有过的凄厉，“别再过来！”
她方才连退了好几步，此刻背对着悬崖，眼看只有一步之遥。
顾轻舟不敢动了。
他不知道脸上作何表情，只能怔怔望着顾九，连最常挂在嘴边的两字，想吐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听着！”顾九继续大声喊道，“陆五和秦觉现在在你的身后，他们身上还被凳子绑着，待会儿等我跳下去后，你不要再管他们，直接跑，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去，最好是跑出盛朝的国界，不要再用顾轻舟的身份了，知道吗？我知道你的本事，你肯定能活得很好，一定要活到长命百岁，不然我真的，真的做鬼……”
顾九说着突然哽咽了，眼泪控制不住流了出来，“我真的做鬼……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哥，美人哥哥，你答应阿九的，不要说话不算话……”
顾九说着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望向睚眦欲裂的陆澜庭，尽量绽出一个笑容来，“陆五，是我对不起你，放过我哥一马，好吗？”
眼见陆五拼命点头，眼中的神情近乎哀求，仿佛在说，他答应，他什么都答应，只求她别吓人。
顾九又朝他笑了一下，“这辈子我是顾轻舟的夫人了，这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了，要是还有下辈……算了，没有下辈子了，你随便找个人，凑合过吧。”
接着她把目光投向秦觉，望着他脸上稚气依旧未脱的脸，只道了一句：“和秦姑娘，要好好过。”
顾九说完这句闭上了眼，没有张开双臂，没有往后倾倒，只是在顾轻舟拼命跑向她的同时，她倏然转过身，跳了下去，毫不犹豫。
顾轻舟还记得顾九最后一刻的样子，风拂乱了她的发丝，她还用衣袖把脸上妆容胡乱擦了擦，也不管脸上被糊成了什么模样。
看来，她是真的很讨厌，他为她做的一切了。
秦觉看着顾九身影落了下去，嫁衣鲜红如火的颜色飘扬在空中，不过瞬息之间，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顾轻舟连一片衣角都没抓到。
他见到顾轻舟跪在悬崖边上，嘶声竭力喊着阿九，他同样看到陆澜庭恍若灵魂出窍一般，连眼珠都不会转动一下，蓦然，有滴清泪沿眼角滑落，无声无息淌湿了衣襟。
那他呢？
他在喊吗，他在哭吗？
为何此刻他的心中，连那个人的名字，都已经想不起来。
那个人为什么，要对他说，让他和别人，好好过呢？
为什么呢？
*
“太子殿下……”
所有守卫的神色都略有迟疑，望着静静伫在一旁的太子，没有人敢率先开这个口。
距离未来太子妃顾九跳崖，已经过去了足有五日。
五日前他们寻找踪迹来到这片山头，见到了被捆在椅子上的太子，以及同样被捆在椅子上的秦觉，他们俩的目光所及之处，正对着一棵歪脖子树。
一开始他们还心里奇怪，歪脖子树有什么好看的，可直到为太子解开束缚，见他不顾一切往悬崖边冲上去，对着下边喊某个人的名字，他们这才知道——
原来是顾九顾姑娘，他们未来的太子妃，跳崖了。
跳就跳了，还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跳，其心之狠，叫他们感到不寒而栗。
疑犯顾轻舟逃跑了，而崖下边，他们已搜寻过，这几日来，终于能下定论……
有个年纪最轻的愣头青上前，大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对着静了许久的太子道：“太子殿下，这崖底下，有片水流，恐怕是……”
闻言，太子瞬间转头，神色又哭又笑，“有水就好，有水就好，有水的话……那她就不会有事了，她肯定是掉到了水里，你们再去找——”
“不是，太子殿下。”这楞头青一口打断了太子的话，认真十足道，“因为前几日下得暴雨，崖底下那片水流涨高，水势又湍急得很，未来太子妃大概是……水流连着渤海，大概阿是直接，被冲到了海里。”
太子喃喃问道：“所以呢？”
“所以阿……”楞头青被太子急得不行，直接将声音提到了最大，生怕这太子听不见似的，“未来太子妃，尸骨无存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2923:56:51~2020-03-0122:11: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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