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没有对不住她,他仍然会保护她,他只想保护着她。
即便顾九会心生怨恨,怨他设计了顾轻舟,但只要来日方长,这份怨恨总能消去。
而在此之前,不管她如何,他都会不离不弃,守自己做过的承诺,护着她,不让她受半分伤害,直到她原谅为止。
秦觉抱着惴惴不安的心思,来到客栈里边,才发现应该漆黑一片的大堂,居然被烛火照得亮如白昼,里边还有几个捕快身影,正在仔细盘问着老板和客人。
秦觉连忙上前去,不过方接近,就听到一名捕快问:“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先前到哪去了,有没有见到顾轻舟?”
秦觉还未出声,紧接着跟来的秦筝筝便睁大了眼,好奇问道:“顾轻舟不是被关在牢里?我们又怎会见到他呢?”
捕快叹了口气:“感情你们还不知道啊,这顾轻舟从牢里逃了,眼下我们正四处调查,找着他的下落呢……”
这时在大堂的几位客人神色都颇有埋怨,“就是,不知道好好的这逃了干什么,在牢里呆着多好,现在还要连累我们,刚睡下呢,这就又被喊醒了……”
秦觉扫视了一圈,出声问道:“所有人都被喊醒了?”
其中一位捕快点头:“是啊,在客栈里的所有人,全都在这儿了。”
秦觉怔住。
没想到秦筝筝替他问出了声:“那顾九顾姑娘呢?”
“嗐,我们这还真想问你们呢。”捕快们对视一眼,接着望向他们两道,“你们在外面那么久,难道没见过顾姑娘吗?”
秦觉仿佛被雷击中,怔在原地回不过神。
顾轻舟,顾轻舟若是要逃的话,绝不会放过顾九。
这时其他捕快的碎碎念又传来:“也不知道陆五急什么,居然就那么直接跑了,人都跟着去了小城门处,要是留几个人多好,这样就能省不少事了……”
秦筝筝眼睁睁看到,秦觉在听完这句话后,想也没想,直接转身跑出了客栈。
其他捕快见了,赶紧睁大眼睛:“快!快追上他!他还没盘问呢……”
秦觉用尽全力奔跑,一颗心在胸膛里怦怦狂跳,陆五都能想到的事,为何他第一时间,就不曾想到呢?
顾轻舟敢做出逃狱这个举动,那么他定是有了万全之策,如果留在城内,不消半夜,就能被揪出来。
他,他一定是带着顾九,从城门处逃离了。
顾九。
秦觉在心里喊这个名字,不知喊了多少声后,眼见着城门处近在眼前,还围了不少的捕快,看着面上都忧心忡忡。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看着那道已被关上的小城门,喉咙不住滚了滚,嘴里艰难念出名字:“顾九……”
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捕快们,远远看到一道黑影来了,于是把放在守卫身上的劲,都挪到了正在接近的人身上。
等他走近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指证顾轻舟的那个证人,于是纷纷让他离开:“衙门办案,闲杂人等勿扰,速速离开。”
瞧他这副样子,也不像是能知道顾轻舟下落的人,况且现在太子打着马赶了出去,那么细细推测一下,顾轻舟他现在,应该是从城门处逃离了。
有几个功夫比较好的捕快,现在已经同样找来马追了上去,力求在找到顾轻舟的同时,更要保证太子殿下的安危。
可他们没想到这人仿佛听不懂人话似的,直直朝着那道小城门想要过去,就连有人不断拦着他,把他往后一推,他也只不过趔趄了一下,紧接着又上前来,继续往着门那边去。
有一个块头大的捕快恼了,“嘿,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你?都叫你别没事找事走了,你怎么还上赶着来,非得把你关进牢里,让你尝尝苦头吃是不是?”
就在他们同这个失了神的人鸡同鸭讲时,远处又跟来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姑娘,他们定睛一看,只见这位姑娘也面熟得很。
这不是只认顾轻舟的另一位证人,眼前这个楞头青的姐姐,秦筝筝秦姑娘吗?
当时还给他们做过凉皮,有些身体虚弱的人,吃了那凉皮后,拉肚子就拉了一宿呢。
因此当他们在见到她时,不由得都捂住了肚子,面上同时呈现出菜色。
“官爷,几位官爷,别跟他计较了。”秦筝筝连忙把失神的秦觉拉回去,见他人仍要不管不顾继续上前时,气的直接朝他大吼了一句,“秦觉,你干嘛呢?她又不是死了!”
秦觉被她这句话猛地惊回神来,转头不可思议望向秦筝筝,只见她气不打一处来,“你要是觉得顾轻舟会把她带走了,那你现在在这里,走啊走的有什么用?还不如养精蓄锐,等到明天城门一开,做足准备再去追她。”
秦觉如同被点醒一般,“对,你说的对,她又不是死了。”
顾轻舟对她很好,他不会对她怎样,他还有大把的时间,能够重新追上她,能够亲口再告诉她,关于这件事情的全部真相。
他想要守护她的心,从来都没有变过,从来没有。
秦筝筝见她的话有用,想拉着秦觉回客栈去,可谁知这人犟的跟头驴一样,虽然说不往小城门处冲了,但是慢慢挪步到了城门一旁的,废弃院落的屋檐之下,就那么坐在了冰凉的石板上。
秦筝筝瞬间就明白了,从他现在的角度望过去,恰好能看见顾九离开的方向,恰好能注意到城门何时开,他已经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这里蹲守上一夜吗?
秦筝筝的心一阵抽紧,朝着他的身影渐渐走了过去,见到他垂眸望着远方的眼神,经不住哑着声音喊道:“阿觉。”
秦觉恍若未闻,仍是静静注视远方。
秦筝筝的手紧了紧,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紧接着转过身去,坐到了他的旁边,“你要等的话,我陪着你等。”
身旁的人没有回应。
秦筝筝咬了咬牙,真就僵直了身子坐着,静静陪在他身边。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许久,上元节的繁华热闹早已逝去,夜空中别说是烟花,就连星光都渐渐暗淡,月色清冷得不像话。
守在城门边的捕快们早已离去,秦觉的面庞没移动过一下,直到忽然觉得肩膀一沉,他转头望去,身旁人的脑袋搁在了他肩头上,看样子是实在抵不住困意,这下终于困得闭上了眼睛。
秦觉喉咙一滚,想开口劝她回去,可见她睡得极熟的模样,终于是把话梗了回去。
他又想将她的脑袋移开,让她靠着身后屋门,可这时适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啊秋”,同时她的身子一颤,看样子是冷得打了个哆嗦。
秦觉敛了敛眸,沉思良久,最终还是,将自己的外袍解了下来,静静披在了她身上。
转回头去,继续望着早已关上的城门,秦觉喉咙干涩,“小九……”
只是他没察觉的是,在他喊出这声过后,原本早已睡熟的某个人,藏在袍子下的手渐渐攥紧,过了很久很久,方才松开。
*
天早已经亮了。
初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车窗,柔柔照在了车内人的脸庞上。
顾九不知道她是何时睡了过去,只知道醒来之时,马车轱辘的转动声传来,身子也不住跟着上下颠簸。
她睁着眼睛拼命去回忆昨晚,越是回忆,心越是凉。
顾轻舟居然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强行留在马车上,见她不听话后,竟然捏着她的嘴,给她喂了粒药,再然后……
她就失去了所有意识。
顾九当即想要开口出声,只不过喉咙稍一滚动,本来要吐出口的声音,竟然像是被消去了一般。
她,发不出半个字。
顾九感到前所未有的后怕,顾轻舟为了留住她,为了不让她求救,不仅药哑了她,更是药摊了她吗?
不然她现在,除了口中发不出半个字外,竟然连手指动上一动,都觉得万分困难。
顾九抱着这样恐惧的心,只能把眼珠拼命往外转动,然而即便眼角余光能够注视到外,也因为一到马车帘子拉着,根本看不到顾轻舟的身影。
还好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随着一声长长的吁,马车顿时停了下来,而车门帘被掀起,映入她眼帘的——
是张陌生之极的脸。
面前人仿佛察觉到她的害怕,出声安慰她道:“阿九,别怕,都只是暂时的,等到了地方,我自然会放开你。”
顾九死命瞪着面前的人,他的声音听在耳朵里,也是格外陌生。
顾轻舟是何时学了易容之术,她竟然连一点半点都不知道?
仿佛是看出了她心中疑问,顶着一张陌生青年脸的顾轻舟,对她笑了一笑:“去揭阳时,遇到一位隐世高人,不想正派上了用场。”
正因为是这样,他才能从牢狱之中,安然无恙逃脱。
“阿九,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吗?”顾轻舟笑了又笑,“我们要去一个很美的地方,那儿有山有水,远离俗世喧嚣,你定然会喜欢的。”
顾九瞪着他的眼神,逐渐变成了哀求,然而顾轻舟不为所动,仍是在阐述他的美好幻想:“等到了那,我们便成亲,虽然一开始会有些孤单,可只要等孩子出世后,阿九就不会孤单了……”
疯了,顾轻舟是疯了。
顾九不知道用怎样的心情去看待他,目光从一开始的愤怒,变成哀求,再到所有情绪都消退,只不过是几瞬间的事。
顾轻舟对她说了最后一句:“阿九,乖乖待在车里,穿过下一座城,我们再走山路,很快就会到了,别急……”
顾九惊觉,在来登州之前的她,那时候有多抱着希望,现在这刻就有多绝望。
恍若世上只剩下了她一人,被封闭在小小的密闭空间里,没有人能够听得到她的喊声,没有人会伸出援手想要来救她,她只能抱着手蹲在原地,望着眼前的无边黑暗,什么都不敢去做,什么都不敢去想。
哪怕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名字,都只是一种奢望而已。
如同顾轻舟所说,她是真的,真的,好孤单。
有谁会来,救救她么?
*
陆澜庭循着地上的车轱辘痕迹,不断策马扬鞭,在破晓后不久,来到了毗邻登州的另一座城——
定州。
在离城门还有十几里地的时候,他就发现因为距离城门过近,先前一直追踪着的马车痕迹,重新加入了其他马车痕迹,以及崭新的马蹄印,人的脚印……再也分辨不清。
他只能循着本能来到定州城外,见到严格把守的官兵守卫后,放过这匹快要被累死的马,朝着城门处走了过去。
城门处的官兵远远就见到了这人,只见他身穿墨袍头顶金冠,忽略他满脸的狼狈和疲惫后,倒是面如冠玉眼若星辰,再加上自身不凡的气度,称得上举世无双的公子。
他从劳累过度的马上跳了下来,远远朝城门走来,正当官兵们想要例行公事,询问他是从何处而来时,只见他随身掏出了一块令牌:“登州城内有一shā • rén疑犯逃脱,立即封锁城门,同时加派官兵严格盘查城内各处,没有命令,不得开城。”
霎时所有官兵被吓得跪在了地上,再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有人按照他的吩咐,匆匆赶去通知城内行动了。
顾九在马车内,同样听到了这道声音,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让她呈现一潭死水的眼睛中,又出现了一些死灰复燃的意味,燃起了点点光亮。
可是,他们已经检查完毕,正准备进城了。
顾九的心飞速跳动,第一次在心里期盼着,陆澜庭能聪明些,发现她的存在,她就在他的面前,救救她阿。
车外顾轻舟扬起马鞭,正要催着马进城,陆澜庭自然将这辆马车看在眼里,他下意识出声:“等等!”
一个容貌普通的青年转过头来,笑着问他:“公子,有什么事?”
陆澜庭不由分说走了过去,正要掀开马车帘时,只见这青年一把抓住他,笑着说道:“我这马车里是女眷,公子要是贸然见了,只怕是不符合情理,再说了,刚才官爷们,也都看过了。”
陆澜庭一挣挥开他的手,顺势掀开了马车帘子,“做贼心……”
只是他的话还差一个字说完,就直接咽在了喉咙里。
顾九正好对上陆澜庭的目光,她朝他使劲笑了一下,心道他还算是聪明,可下一瞬——
她的心随着被放下的马车帘,死了。
只听陆澜庭在车外道:“抱歉,走吧。”
她再听不到他的声音,只能听着马车轱辘的转动声,犹如催动绝命符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耳畔,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陆澜庭看着马车离去的身影,脚步挪动跟着进了城,思及顾九之余心道,方才车里那丑姑娘的眼神,过于赤.裸,看得他心中生出了不适。
没等他走进城内多久,便有身着官服大幅便便的官员,身后跟着一列的侍卫找上了他,同时还备了一顶团花软轿,俨然是给他准备的。
官员堆着笑,脸上的肥肉油腻腻晃动,让人不忍直视,“陆公子,下官早已备好房——”
陆澜庭从来不喜打断人,可这些时日分外不耐,不等他说完,便神色冷冷道:“做好该做的事,无需管我。”
于是官员就那么看着,尊贵无比的“陆公子”,随意走进了间,看上去尤为清冷的小客栈。
看着他的身影都消失了,他还忍不住掏出帕子抹了把汗,在一旁侍卫问要不要跟上去时,直接啐了身旁侍卫一口:“跟什么跟?没听到陆公子的吩咐吗?做好该做的事,还不快给本官加紧排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