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玉如意镇纸与精美瓷器中间,有一具带小人的水晶沙漏,晶莹剔透,细沙正慢慢向下漏着。
等待良久,沙漏边的小木人被重量触发机关,挥动鼓槌敲在一面小钲鼓上,咚地一声,逗得军汉们哈哈大笑。
木人儿为自己赢得满堂喝彩。
还有人,还有边军什长田守敬,生得顶天立地,没爹娘、没老婆、没孩子,给朝廷戍边七年,同北虏见仗三次,走进这个马厩崩溃了。
在泥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人生的理想不该是当把总。
应该是做一头骡子。
王庄的骡子吃得都比鱼河堡军马好。
而在鱼河堡,军马吃得比人好。
也是直到这时,刘承宗才知道,他鼻子没坏。
每个人都能闻见浓郁的甘甜气味。
那气味就在北山,从山缝里挤出来,直往人鼻子里钻。
走进满是凉意的山洞甬道,那股气息终于在鼻尖越来越清晰。
推开厚重木门,酒香,扑面而来。
数都数不清的粮食,在大门两侧堆积丈高,如排山倒海撞进刘承宗的视野。
在他脚下,封闭环境发酵的腐坏的液体汇聚成浅浅水洼,离远了是香气,离近了是臭味。
绫罗绸缎,金银珠宝。
都比不上旱灾里成片成片的人像割麦子般饿死,山窖里旧粮未去添新粮,直堆到底下的粮食都烂了。
从北疆离开军队的厮杀汉瞠目结舌,没人能说出话来。
刘承宗无端想起黑龙山御贼那日,十六蹲在吃土吃死的尸首旁,用木棍戳着,说他父亲的肚子就是这样。
从这里取出千分之一,不,万分之一,十六的爹到现在都死不了。
“这,这有多少粮食?”
即使是人群中最富裕的曹耀,也无法从这规模得到一个准确数字。
别人更没这个能力。
没有人见过这么多粮食,就连刘承宗另一份记忆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