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青回到家,马上差老吴去萧山府上递了消息。唐江洲暂时答应收下他跟着一起读书,他若有空来一趟她家,她还有许多唐江洲提出来的条件,要与他当面商议。
接到易青消息,萧山当日傍晚便赶了来。照常带来了一大包张老羊家的羊肉,不过这次不是黄羊,而是普通寻常的草原羊。
易青见他神清气爽,全身喜气止不住外冒,笑着问道:“可是你祖母那边都安抚好了?”
萧山笑得牙不见眼,在易青身边的榻上坐下来,嘿嘿笑道:“是,我回去后直接跟祖母说,若是她再自作主张,我就不去考春闱了。反正萧家迟早得被她们搅和得七零八落,干脆早点让这个家散掉算数。
祖母气得又叫心口疼,我觉着没意思,烦得很,根本半点子波澜都不起。自小她就这样,一气就得病倒许久,可这么多年下来,她还是好得很。祖母见我坚决不让步,也没了法子,只得依了我。萧蓉被禁足,不许踏出院子半步。伺候的婆子丫环,敢不听令,全部打板子。
就是祖母吵着心口疼,要阿娘在床前伺候,她想着将在我这里受的气,全部发在阿娘身上。我让阿娘也装病不起,别去受她磋磨。以前阿娘老实得很,这次也一样。她不敢装病,我就生气,真沉下脸来,阿娘其实也怕我。
阿青,真说起来,我也没觉着有多开心。反正觉着就这样吧,也不要那劳什子天伦之乐,大家相安无事就好。”
易青知道萧山心中的失望,大户人家多如此。从萧山生下来,身边就有一大堆婆子丫环伺候,与林氏的感情也没那么深,更何况是许老夫人。
他不止一次羡慕沈三娘的温柔,也许那时候他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母慈子孝。所以心里还是会抱有一丝幻想,想着自己家人也能这样。
得到一些就失去一些,易青觉着命运勉强算是公平,她也不同情萧山,未再多问,开始说起了正事。
“唐先生答应收下你,只是提了许多条件。首先最最重要的一点,他绝对不会承认你是他的门生,还有,你不许称他为唐先生,而得叫他为祖宗。”
萧山瞪大了眼,易青也想笑,无奈地道:“唐先生的性情你也大致了解,没法子。他让我一定要转告你,如果不接受这点,根本没得谈。”
“这个,我不是怕祖父会生气,我是不知萧家祖宗会不会生气,这突然多了一个新祖宗,他们也不认识啊。”
萧山挠挠头,干笑道:“还有其他的呢?”
易青掰着手指头,说道:“第二,唐先生得看看你的资质。喏,这是他的策论,让你照着写一篇出来。如果你写得太差,他也不会收下你。”
萧山接过唐江洲的文章,他越往下看,眼睛越瞪越大,最后激动不已,连连惊声叫道:“好字,好文!”
易青紧紧盯着萧山的神情,最后也笑了起来。还好,不是她一人没见识看傻了眼。
“不过,唐先生的要求高得很。你看他的文,波澜起伏,却又不会让人觉着突兀,浑然天成行云流水。破题时观点分明,最后步步引人入胜。唐先生打了个比方,我也讲给你听听看。
一个人走到闹市,站在人群前文绉绉说道:‘我乃京城人士,自小人丑家贫,出生时脑袋过大,阿娘生得艰难,我也因此落下了痴呆的病根。‘
另一人,也走到闹市前,只说了一句:’我是大蠢货!’。
两人话中的意思相同,哪一种说法更会引人注目?”
萧山忍俊不禁,捧腹大笑起来,“哎哟,唐先生真是促狭,当然是那句我是大蠢货啊,谁要听罗里吧嗦的话。”
易青笑着道:“对,先生说,文章首先得要让人有看下去的兴趣,然后后面再展开写,为什么成了大蠢货,大蠢货带来了哪些麻烦。最后再点题,我真是一个十足的大蠢货啊。有了中间的各种论证补充,听者听得有趣,也会认同他是大蠢货的事实。”
萧山笑容满面,感叹地道:“以前先生都会说开始如何,中间如何,结尾如何。意思一样,可听了唐先生的话,仿佛醍醐灌顶,一下就通了。”
易青抿嘴笑,慢悠悠地道:“懂是懂,要想写好却很难,等你真正动笔时就知道了。”
萧山深以为然,追问道:“还有呢还有呢,唐...祖宗还有什么条件?”
易青听萧山已经自发叫起了祖宗,噗呲笑出声,摇摇头道:“没了,其余的就是唐先生不与你说话时,你不得主动开口。不过我觉着,先生喜欢吃羊肉,这些就留给他吧,我们不吃了。”
萧山大手一挥,说道:“这些我们晚上吃,明天我再派长寿去买来就是。唐祖宗是不是不想收我的羊肉,以后长寿先拿来交到你手上,再由你送给他。
我家里的银子,现在随着我用,反正都是为了我考取功名。我能拜到唐祖宗名下,也全靠你帮忙,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易青想了想,唐江洲聪明得很,心如明镜,哪里看不出她家穷,不可能每天都买得起羊肉。
他如果肯收下,她也不算抢了萧山的功劳在身上,便点头答应了下来,说道:“我还要写策论,我们早些吃饭,吃完一起商议着写,明天我好带到先生府上去让他检查。”
萧山应下,匆忙吃完饭,两人在一起写完策论,修改了又修改,直到夜深,他自己满意之后才回府。
第二天一早,长寿就等在门前,送来买来的羊肉。易青带着沈三娘给唐江洲赶出来的全套衣衫鞋袜,去了他的住处。
大憨见到易青依旧很高兴,她分了一包羊肉给他,笑着道:“你拿去吃吧,我这里还有给先生的衣衫鞋袜,不过没有你的。阿娘说,她实在估量不出你的身形,等下你跟我回去,阿娘见过你之后再给你做。”
大憨早就闻到了羊肉的香味,听到还有新衣衫,立刻咧嘴笑着猛地点头:“好,我等你。”
唐江洲今天已经起了床,正坐在塌上百无聊赖地晃腿,见到易青怀里抱着包袱,眼睛一亮,说道:“带的什么,快拿来我瞧瞧。”
易青上前打开包袱,说道:“先生,这是阿娘给你做的新衣衫,不过赶得急,鞋袜都是从铺子里买来的,只衣衫是阿娘亲手所缝。
阿娘听我描述你的身形后做了出来,若是有不合身之处,阿娘说再拿回去修改。不过阿娘说绸缎太贵,只能买得起细布,还请先生不要介意。”
唐江洲喜得眉飞色舞,拿起深青细布长衫就往身上套,连声道:“不介意不介意,我就喜欢布衫。嘿嘿嘿,你阿娘的针线活做得正好,这套衣衫,真是衬得我玉树临风。”
易青看着他伸展着手臂,眼角抽了抽,怎么都把他与玉树临风想不到一块去,见尺寸还算合适,问道:“先生觉着可有哪处不舒服,要不要改一改?”
唐江洲手指弹着衣衫,踢掉脚上的破鞋换上新鞋,站起来走动几步试了试,笑得牙不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