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江洲也给她来了信,一整张纸上,只写了几个大字:“学生威武,本先生自愧不如。”
天气已经很凉快,易青身体不好,已经穿上了厚夹衣,魏转运使却急得额头冒出了细汗。
他深深叹了口气,不再转弯抹角,老老实实说道:“易青,这次的事情,我有对不住你之处。可是我也真是没法子,自小苦怕了,穷怕了,靠着自己读书考学做官,又没有人能拉扯一把,战战兢兢做到这个位置,一部分是靠着万事不沾身,知情知趣做半个睁眼瞎,一部分真是祖坟开裂。
现在上头动了怒,虽然还没轮到我这里,我自己也知道躲不过去。唉,易青,我实在是没了法子,你能不能帮着我说几句话,救命大恩,没齿难忘。”
魏转运使起身,朝易青深深施礼。她愕然片刻,看着他快垂到嘴角的眼袋,心中滋味复杂至极。
唉,魏转运使真是昏了头,上面没有直接缉拿他,说明皇上早就对他了若指掌,他犯的这点事,还入不了皇上的眼。
易青叹息一声,说道:“魏转运使,你快些坐吧,这么大的礼,真是折煞了下官。你没事,不用如此担心。”
魏转运使一愣,怔怔看着易青,半晌后抹了把脸,苦笑道:“不瞒你说,这些天我吃不好睡不好,早就乱了阵脚。大家都自顾不暇,连老高都不怎么见我了。也是,大祸将至,谁也不敢轻易出头。”
易青动了动身子,说道:“只问心无愧,公道自在人心,也在圣心。”
魏转运使失笑,说道:“等我大儿能有出息些,我就告老还乡。这官我是做到了头,也别痴人说梦,想要再进一步。易青,你这次也不容易,算是九死一生,你得罪的人太多,以后只会更加艰险,且多保重。”
易青笑着道:“多谢提醒,只这次的秋赋,魏转运使还得通融一些,明日我让梁先生来衙门,照着老规矩,先欠着吧。等到庐安县恢复了元气,明年,我保证明年就能将所欠赋税补上。”
魏转运使手指点着她,半晌后又收回去,不禁笑了起来:“庐安县年年欠收,我早就已经习惯了。你让梁先生来吧,反正债多不愁,皇上让你欠,我也能让你欠。”
易青忙施礼道谢,魏转运使看了她一阵,问道:“你可想去牢里看看?”
易青知道魏转运使的意思,现在牢里关着吴漕司,想问她要不要去一雪前耻。
她摇摇头,说道:“不去了,我先前曾对他说过,要去看他的笑话,我只会去刑场。”
魏转运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没有再多问,转身离开。
沈三娘待人走后,端着药碗过来,放到她手边的案几上,说道:“还有些烫,待凉一些再喝。阿青你现在觉着身子可还好,要不要回屋去睡一阵?”
易青摇摇头,说道:“我不累,只想多晒会太阳。”
沈三娘心里难过,她在黑乎乎的地方关久了,特别喜欢明亮的地方。就是晚上睡觉时,也要在屋角点上一盏小小的灯笼,让屋子里有亮光,她才会睡得踏实。
“现在的莲藕正嫩,等下阿娘给你做糖渍藕吃。还有你以前最喜欢的板栗烧鸡,蜜煎肉。”
易青轻轻摇晃着椅子,满足长叹:“阿娘,这些天我好似又回到以前,那时候我在明山书院读书,你每天都陪着我这样话家常。今天吃什么,明天要多穿些衣衫,这样的日子真好啊!”
沈三娘也感慨地道:“可不是,这日子眨眼就过去了,我还记得萧山那时候天天都在门口喊阿青,一喊就是好几年。不过萧山也已经定亲了吧,他在信中有没有告诉你,许老夫人给他相中了哪家小娘子?”
易青停止了晃动,看着头顶蓝得晃眼的天空,片刻后又眯起眼,重新摇晃起来,说道:“萧山没说,不外乎哪家高门贵女吧。萧英定了亲,说给了长安候的嫡幼子。萧英的性子软,做不了当家主母,男方虽然娇惯着养大,品性却还不错,与萧英还挺相配。
萧蓉卯着劲与萧英别苗头,想着嫁得更好,现在还没有定下来。她满意的,对方看不上她,她不满意的,对方也不一定看得上她。”
沈三娘笑了起来,说道:“这般促狭的话,是萧山说的吧?”
易青点头,微笑着说道:“这女人嫁人就等于第二次投胎,其实萧蓉这样做也无可厚非,想要嫁得好一些,过得好一些,人人都如此。男人不也一样,想要娶个好妻子,想要努力往上爬,升官发财。
萧蓉错就错在,眼高手低,不是因为她庶女的身份,她托生到谁的肚皮里,这个不能怪她,究其原因在于,她的本事配不上她的野心。”
沈三娘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思索之后,说道:“你说的也是,谁不想过好日子,做人上人,可关键人得有自知之明。”
过了片刻,沈三娘低声道:“阿青,若不是阿娘......,你现在也应该已经定亲了。阿娘不能只顾着自己说,嫁人有什么好与不好,至少你该有能感受的机会。”
易青笑了笑,说道:“做惯了男人,也挺好的,我没想过这事,现在的日子,做女人可体会不到。
阿娘,我再歇息两天,我们就回庐安县去吧,路上走慢一些就好。我想回去,到衙门处理公务,才能令我真正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