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魂先一步出声,“他们一个是日趋衰微的人族,一个是寿数悠长的妖怪,时间一久,周遭的亲眷就不起疑吗?”
温礼只能不停地请愿上书,辗转于地方的各类职务,他们不断地更换住处,换邻里,换名姓。
而康乔的身份也一再改变。
从正妻,到之后声称亡故,继而再续弦,再假死,以婢女的身份陪伴他左右。
但随着年纪越长,年轻貌美的婢女也会惹人非议,她便选择嫁入温家小辈做填房,凭借晚辈尽孝的由头照顾自己的“公公”。
“人族与妖极难诞下子嗣,我们没有孩子。”
她淡淡道,“你父亲是过继到他名下的,熬到晚年,那些个老一辈认识我的亲朋故交也去了个七七八八,再加上我们一贯深居简出,不常走动,因而许多族中人并未起疑。”
温蕙好容易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讷然问,“这么说,我爹他是知道的……”
“对,他知道。”
康乔半分没有东窗事发的慌张,冷静得几乎从容了,“但家中也只他一人知道。”
“不过你不必担心,要不了多久,这样的局面便会结束了。”
她一时没能听懂:“什、什么意思……”
而前者只是一笑,并未解释。
重久慢条斯理地开口:“意思是说,你祖父大限将至。”
“等他一去,咱小姑妈自然而然也就告别人间,回山当妖怪了。”
康乔对此不置可否,只别过脸,凝视着长街晦暗的青石板道。
幽邃的清辉一路照到民巷的尽头,再往上,是满月后半缺的华光。
她想,温礼这一生,也陪自己吃了不少的苦吧。
远离血缘亲眷,自断前程,不得子嗣……
“你后悔了?”
游魂见缝插针地飘到她眼底,细细地琢磨她的反应。
“陪一个老头过了几十年,值得么?”
“你就算丢掉了我,和他生活的后半程,就很快乐吗?”
康乔照旧不为所动地注视着她,神色平淡得仿佛缺失了某一寸七情六欲。
等另一个自己阴阳怪气够了,她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快要离开开封了。”
“你若再不回来,往后,也没机会回来了。”
游魂静止在她对面咫尺的距离。
两个同出一体的人,别无二致的脸,全然不同的两种气场,就那么悄无声息地四目而视。
过了良久,尖酸刻薄的魂魄突然笑了,饶是没等到回答,她眸中依旧噙着游刃有余的从容。
“好。你不愿告诉我,那我就自己来看——”
说着,她埋头一窜,整个钻入康乔身体当中。
那一瞬间。
迎着飞驰的经年与陌生的未来,岁月在耳边嘈嘈切切,浓墨重彩的青年时光和消磨殆尽的年迈光阴呼啸着划过面庞。
她站在康乔的识海中,凝望着被她剥离,未曾参与过的那二十载年月。
看着相对而坐的年轻女子,和形容苍老的男人,听着四周落针可闻的寂静,满院鸦雀无声。
春秋一日一月的过去。
他在加速衰老,而她容颜如新。
一个坐于日光洒照之处,一个身在阴影暗淡之间。
像是两道永远无法同步的时光。
她沉默地收敛了笑意,仰头环视这片昏暗的意识,语焉不详地轻叹,不知是对着自己,还是在对她说:
“你啊……”
然后又戛然而止。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撒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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