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椿不明其意:“但你们是一起生活的,不是吗?他的性子会沉淀,你难道不会吗?”
话音落下,康乔终于垂眸,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她迈前一步,接着另一个自己的言语解释:“人族短寿,几乎每十年人生便要迎来一次翻天覆地的遭遇或是变化。”
康乔的视线穿过小椿,穿过游魂,停留于茫无边际的黑夜与星光。
她声音空茫:“他们会在短短四五年中完成成家立业的大事,又会在七八年、十来年里经历至亲过世,子女降生,甚至体格渐弱,缠绵病榻。会从一个青涩稚嫩的少年蜕变成稳重世故的男人。
“因为人生苦短,所以他们的一切都很快,太快了……”
普通的妖要花上百年去体会领悟的事情,人族只需一年、两年。
这样的速度,是她无论如何追赶,也望尘莫及的。
因此,康乔很难与之感同身受,只能眼睁睁瞧着他日渐成熟,日渐沉稳持重。
仿佛自己犹在原地,而那人已前行到了她看不清背影的远方。
“我无法和他一同变老,一同成长衰亡。随着日子渐久,相处时的别扭,几乎快与父女无异。”
而这莫大的鸿沟究竟要如何填补,她向来骄傲,生平从未服输过,便试图用妖法去补救。
“于是,我想到了剥离自己的个性。”
她无比冷静地微抬下颌,“既然没办法让飞扬跳脱的我稳重下来,那么索性,就不要这个我了。”
听到此处,旁边的重久与嬴舟皆是不露声色地一怔。
前者若有所思地摸着耳根喃喃道:“怪不得这回见姑妈,总感觉她性格变了许多,原来是这样啊……”
而后者则悄悄地在心里喟叹,佩服她能对自己狠心至此。
夜空中的游魂闻言却只是盯着她笑,笑意未达眼底,虚虚浮在面上。
康乔不愧是狼族擅使妖术的大能,如此匪夷所思的举动,她但凡想得到,就当真能做出来。
借满月星辰之力,在某个月华大盛,群星寥落的夜晚,她宛如抽筋剥骨,毫不留情地撕开了自身的一部分意识。
“所以。”小椿看向萦绕在侧的另一个康乔,“她便是当年被你抽离的那个‘个性’?”
“不错。”
对方承认得坦荡。
“彼时,我本欲将她暂且收入囊中,日后再作打算,只是没料想……”
“没料想我不是个物件,不是你信手拈起,随意取舍的玩意儿。”游魂话音轻轻巧巧,似乎永远带笑,“我干嘛要听你摆布呢?自然是有多远跑多远了,就想瞧你求着我回来的样子。”
小椿见她拿话不住呛康乔,禁不住猜测,是不是这一个游魂才更接近昔年狼族那位小姨的性格。
无拘无束,恣意狂妄,大胆又不计后果。
“那么——”
她飘到康乔眼前,故意歪头打量,“没了我,你同你的夫君相处得还融洽吗?”
衣着内敛的妇人低垂眉目,面无表情地静静与之对视。
她的情绪里缺少温度,看人的时候目光冷若秋霜,的确是一副庄重得体,肃穆大方的姿态。
这就是当初她所求的端庄稳重。
她得到了,那满足了吗?
他们之间就真如寻常人族夫妇一样,琴瑟和鸣,白头偕老了?
游魂的双目咄咄逼人,透着凛冽的尖锐。
她的确很想知道,但单从其眼眸里,实难读出多余的东西。
也就是在此刻,一直默不作声缀在队伍尾端的温蕙怯怯地开了口。
“……娘、娘。”她大约还没找到更好的称呼,“他们说的那个,那个人,是我的……”
听得这个声音,康乔那道锋芒毕露的视线从游魂的瞳孔中挪开,无端柔和了不少,盛着几分无奈,偏头回应。
“是你祖父。”
什么?!
重久的耳朵双双直立,简直不敢相信。
可算算年岁……似乎也并无不妥。
果然人与妖相差的这辈分,拿到明面上来比较真是怎么看怎么奇怪。
温蕙张着嘴,显然没从此中复杂的因果里理出头绪来。
小椿只能帮她问:“……若是祖父,为何又要嫁给她爹做填房呢?”
“因为年纪不相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