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丝随着细碎的风终于漫不经心地飘飘洒洒落下。
有小虫趋光而来,被纱帘阻隔在外,茫然无措地扒着纱网辗转爬动。
小椿将脑袋轻枕在嬴舟的肚子上,幸福地蹭了蹭,那里的肌肤异常温暖,薄薄的一层皮肉下是血脉流淌的热度。
他还拼了命地夹紧尾巴,目光却显得有些迷惘,瞪着眼睛半晌没眨。
“难得当一回狗,便不要老这样垮一张脸吧。”她打了个呵欠,低声道,“有时候会觉得你好像总喜欢把自己端着。”
小椿缓然睁开双目。
“其实想想,当人有当人的好,当草木禽兽,也有当草木禽兽的好。只要开了灵智就会萌生烦恼,你看猫狗多自在,想笑便笑,纵然难过也是一时半刻的。”
小土狗在床脚下安静地咬鞋子玩儿,很快把自己玩累了,它跳上床,捡了个不会招惹到嬴舟的角落,安安分分睡它的大觉。
偶尔小椿也会扪心自问,得到人族的灵智当真就是妖之所幸吗?
如果她没有开智,也就不必体会人间的喜怒哀乐。
嬴舟自鼻息间沉沉地吐出一口气,眼睫低垂下去。
“以前听白玉京讲,上辈子受尽苦难而死的人,来世便会转生到有钱的人家里当猫富养着——我这么说你有没有高兴一点?”
你如果不提白玉京我可能还挺高兴的。
他心道。
嬴舟侧了一下头想避开她的手,狼犬的吻部向来尖长,只这么一个动作,口鼻便险些触碰到小椿的脸。
他平素兽化的时间少,还不大习惯用这副身躯日常生活。
后者正闭着眼,半梦半醒地用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他的脑袋。
不知道为何,变成兽体后,嬴舟对别的气味都不敏感,反倒莫名的明白了,为什么鸟雀松鼠一类总是觉得小椿身上的气息很好闻。
便如此刻,他能清晰地嗅到一股清晨雾霭朦胧下,深山密林的味道。
混合着泥土和雨后草木的清香。
或许,期间还会有一缕浅薄的阳光照进来,无端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与释怀。
嬴舟忍不住就伸出了舌头,才要舔上她面颊时,猛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他连忙甩了甩脑袋。
好险。
差点就没控制住犬类的本能,想要舔一舔她舒缓心情了。
嬴舟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把自己的嘴搁在旁边,间或又试探性地瞥上一眼。
小椿惯来不装心事,不多时就睡得人事不省,蜷着身子将他半抱在臂弯间。
鼻中呼吸浅浅。
……大概,是真拿自己当狗了。
*
温家的早饭时间过后,府内的氛围会短暂轻松些许。
据说温蕙的后娘每逢此刻都要例行出门一趟,故而她才难能得以喘息片刻时光。
画师人近中年,拎着大包小包的画具依照邀约而来,坐在花厅里听重久手舞足蹈,大着嗓门描述那位只闻其名,从未谋面的狼族奇女子。
而隔着一道垂花门的小院内,众人则围在石圆桌边,看西洋镜似的端详嬴舟。
馒头仍旧穿一身繁复的大宽袍子,吊着小短腿坐在凳子上,形容好似哪一方家缠万贯的富商。
“嬴舟大王的原身竟还有细犬的血脉呀。”
他很会说话,“真漂亮。”
“是炎山犬族一脉吗?”松鼠精言语真诚地拍马屁,“不愧为名门之后,天之骄子,两族出身都这般显贵。”
正在鸟架子上闲庭信步的灰鹦鹉就没那么客气了,这畜生本就记仇得很,也不拿话呛他,只捏着嗓子一个劲儿的“哈哈哈”,哈得嬴舟一双镶火的黑瞳直泛冷光。
小椿眼见他在龇牙,赶紧揉揉狗头:“嗐,干嘛跟个鸟一般见识。不值当,不值当的。”
嬴舟倒是把这句话听进去了,便勉强不和那破鹦鹉斗嘴,忿然扭过头去。
怎料,这鸟却鸡贼得不行,是个欺软怕硬的主,看对方不敢有所动作,嘴上愈发没把门,“小畜生,小畜生!”
它得意洋洋地挑衅:“不服来战——”
狼犬几乎是措手不及地撒腿跃下。
他速度快如疾风,双脚又修长,只用了两步便窜到门边,飞檐走壁般在墙上借力一跳,轻而易举地把那只鹦鹉给叼在嘴里——对方甚至还没来得及展翅起飞。
这一套功夫行云流水,简直是在眨眼之间。
小椿甚至还未回神,那地上已经鸡飞狗跳了起来。
灰鹦鹉扑腾着翅膀,嗓音都劈叉了:“啊——啊——护驾!护驾!”
温蕙惊慌失措地抱头,赶去帮忙:“别别别,这是我们家老祖宗,快住手啊!”
小椿在一片飞扬乱舞的鸟毛里去拉架。
“嬴舟松牙,你先松开牙……呼——好厉害的咬合力……”
整个场面混乱不堪。
松鼠精看得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合拢嘴,十分世故且沧桑地感慨一句。
“大佬们的世界也很复杂啊……”
众人费了老大的劲儿才终于将那位鸟祖宗从嬴舟口中救了出来。
灰鹦鹉明显受了极大的刺激,它在家里作威作福惯了,连它爹——上一代温家家主都没打过它,想不到会被一条狗咬得花容失色。
它内心大受挫折,沮丧得抬不起头,温蕙只得先把鸟架搬去别处,好让它和嬴舟暂且分开。
而这边,小椿用力箍着狼犬的身子,颅顶的毛都快撸秃了,后者还在怒气冲冲地大喘气,不时挣扎两下,呜呜咽咽的发出低吼。
果然变成狗之后……
脾气和性格也会有细微差异啊。
她在心头悄悄地想。
似乎比平时的嬴舟笨了不少。
院中的fēng • bō终于手忙脚乱地平静下来,花厅那处,重久送走了画师,自己原地里着急忙慌,老驴拉磨般转了两圈,还是感觉不妥当,又折回来找小椿。
“啧。”他踩着一地凌乱的鸟羽,深感头疼地拿手掌摁了摁太阳穴,“你也就只能拿只掉毛鸡来撒撒脾气了。”
“诶,之前有说,你是吃了她结的橡果才偶然闻到咱小姨的气息,对吧?”这话问的是嬴舟。
被老实圈在小椿臂膀里的狼犬点头承认:“但那橡子效果各异,想再吃出同样的,恐怕不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