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星原本是不知道林洵陷此活地狱之中,可如今听了宋青青这话之后却无论如何无法装作无法发生了。章崇茴敲门的时候,涌星难免面露尴尬神色,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倒是宋青青推她。
“不是马上要出差么?等你回了再去瞧她也没事,反正也是活死人一个了,早一天晚一天的又有什么关系。”
宋青青都如此说了,而涌星也有自己的考量,便顺水推舟出了门去。
两个人出了门,章崇茴面上仍旧难看。涌星提出走走,如今天气渐渐回暖,章府门前种了一排红海棠,此刻竟全开了,赤霞似的绵延不绝。
章崇茴一直未曾开口,涌星知道他心里难受。她知道章崇茴最是心软善良之人,不然也不会如此掏心掏肺不求回报地待她。对待朋友尚且如此,更可况眼看着自己的妹妹如此磋磨下去。
然而事实常说福祸相依,其实人之本性亦是如此,这里长进些,那里便要亏损些。章崇茴自然无法免俗,他随和宽容如此难免与人未免有些过分温吞了。他自然不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就此掉入虎穴,可却又无法与常年资助他、在银钱上从未亏待他的父亲。
坦白讲,章鼎不是一个好父亲,不是一个好丈夫,未有一天尽过父亲之责任。然而章崇茴却无法让自己不成为一个好儿子。他知道,在如此风雨飘摇民不聊生的时代下,章鼎却给了他们富足的生活、平坦的未来,更给了章崇茴勇敢求学的底气。
如此他只能夹在章鼎和林洵中间,顾头不顾尾,忙里忙外却到头竹篮打水。
其实涌星看来,章崇茴的痛苦也与他的天真有关——在不可调和的矛盾中,他仍期盼着毫发不损地两面皆盈。不,这不是期盼,这是奢望。不敢斗争的好好先生是得不到想要的一切的。
不过她并不打算火上浇油,这是他们章家的私事。
“看,好不好看?”
忽然涌星开口,章崇茴这才恍惚看过来,原来她摘了朵海棠花正在风里摇来摇去。这话说完,涌星就后悔了,暗恼自己太笨根本找不到话题。她自己都觉得这个话题傻的可以,根本起不到转移注意力的效用。
果然章崇茴莫名其妙,可又明白她在逗他也不好拂她好意,奈何心情实在太差,用力扯出一丝笑来也难看得厉害。
“咱俩真是各有各的傻了。”
涌星没劲儿地丢掉海棠花,温柔地望着无措的章崇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章大哥,阿洵的事......”
章崇茴有些烦闷,“我已经答应父亲了,我会留下来,慢慢地把商行接过来。或许这样,可以救阿洵,起码就算她和家里断了联系,我也可以偷偷接济一二。”
“我会留下来”这五个字,章崇茴说的很平淡轻松。可涌星却知道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做出的决定,对于章崇茴来说,弃学从商也不比活生生地从他大腿上剜下一块软肉来轻松多少。
而很显然,章崇茴的天赋是偏向他的研究的。
涌星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明知道章崇茴的打算太过天真,也明知道他付出的代价太大,可是当听到他自己说出放弃的话之后,她却忽然失语。
章崇茴喉头微动,目光飘到潺潺的黄浦江边,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涌星你知道么,我真的不想这样。你也曾留洋,你必定知道,无论是西洋人还是日本人,就连弹丸小国都看不起我们中国人,说我们是病夫是奴隶。我刚去英国的时候,别说做实验了,就连实验室的门都进不去。他们竟然说我会把实验室烧了?”
“可我偏不信,不信他们能做到的我就做不到。做实验靠的是脑子,又不是肤色国籍,我偏要做出点成绩来。后来撑了一年才遇到教授,幸亏是教授平等待我,不然我也无法做出今日之成就来。”
章崇茴越说越激动,可话说到一般忽然又像是力气用完了似的噤了声,缓缓又道,“无论是为教授,还是为我,我都是舍不得的。可是这几日我时常想,我一定要把这些看的如此重要么?我不愿忤逆父亲,可是却也不愿看着自己的妹妹这样被人糟蹋。”
“而经过此事我也想明白了,之前对父亲的那些期许终究是自我感动罢了,总以为他对我们尚且有几丝亲情在里面,可这几日过来也总算死心了。”
章崇茴望着涌星,疑惑地问她,“涌星,你说我会变成这样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