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小太监纷纷跪地叩首,被这真龙之怒吓得瑟瑟发抖。
李景淮眸光轻轻落下,嗤了声,慢条斯理道:“那是自然,毕竟儿臣已经快到及冠之岁。”
他微微一笑,再看眼前的男人,也不觉得像是在瞻仰不可逾越的高山。
儿时所见的那座山已经不再雄伟磅礴。
他的父皇老了,也蠢了,被人玩弄股掌,他信赖的那些道士给他炼制的从来不是什么仙丹灵药,而是让他逐渐陷入痴狂的毒药。
李景淮劝过了,杀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可是怎么拦得住这天下的道士一颗颗尽心为皇帝炼丹的拳拳之心。
他看着皇帝,神色藐然,像是看着地下一摊烂泥。
“你、你都快及冠了?那我的蓁儿……都、都死了五年了?”
启元帝骤然大惊失色,往后一趔趄,险些摔倒,身后大太监王贵连忙扶住他。
“哎哟,陛下当心啊!”
李景淮看着癫狂的启元帝,神色没有任何动容,甚至可以谈得上冷漠。
父子之间,早已经没有什么脉脉亲情,他们血脉相连,可也仅是互相牵制。
皇帝未死,太子永远只是太子。
而太子的势力越大,皇帝也心生忌惮。
“是啊,她死了很久了……”
李景淮嗓音低沉,嘲讽一样还带着笑音。
沈离枝听了这许久,才意识到,他们口里说的‘蓁儿’,岂不就是先皇后萧怀蓁的小名。
可太子又怎会如此冷漠地谈及他母后的死。
“你胡说!你胡说!来人——禁军!”启元帝对着身后大喊。
旁边的小太监们也慌慌张张帮他把声音传开。
“禁军!——禁军——”
皇帝时不时总要犯‘病’,即便禁军来了,也不会照着他发病时的命令行事,因为往往等皇帝清醒后这些命令都是要被作废的。
太监们都心知肚明,可是此刻不顺着皇帝,否则吃亏得还是他们。
李景淮无动于衷。
启元帝召禁军这一招使过百次,禁军虽然只对皇帝忠心,却还没有到是非不分的地步。
谁会听一个神志不清人的命令?
世传启元帝对先皇后一片赤诚真心,到她死后都念念不忘,以至于看见与先皇后音容样貌、性格喜好相似的女子都会多看几眼,更有不怀好心的大臣奸宦暗地里照着先皇后培养一些女子送给皇帝。
可他们万万不该把主意打到他东宫来。
李景淮一沉眸。
“王贵,没看见我父皇累了,还不扶他回寝宫。”
没等禁军赶来,李景淮目光凌然落在启元帝身边的大太监身上。
王贵忽然被太子点名,一个激灵抬起头。
太子越大,他就越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惧怕,明明几年前他还是一个怯懦的少年,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就像是一场春雨过后,竹子拔地而起,速度快得让人没有反应,它已参天。
“是、是,老奴这就扶陛下下去。”王贵连看都不敢多看,扶着启元帝,就准备走。
“等等。”
“太子还、还有什么吩咐?”
李景淮看不惯他哆哆嗦嗦的样子。
原本也是在皇帝身边伺候得大太监,被上玄天的道士压着,现在倒成了这可笑的怂样。
“在我之前,有谁见过我父皇。”
王贵眼珠飞快转了转,躬身道:“国师早晨来给陛下供了新炼的丹药。”
“小的还是老的?”
“老……”王贵遽然打住,咬了咬嘴,慌忙改口,恭敬无比道:“是国师大人。”
李景淮冷笑睨他一眼,一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了,启元帝还在反反复复念着,“死了五年了、五年了……”
王贵边哄着他,边吆了几个小太监一起扶起皇帝。
一行人消失在拐角。
“你还要抓到什么时候?”
皇帝一走,李景淮就往后侧头。
沈离枝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抓着太子后背的绣纹,云纹都被她抓出了一个难以抚平的褶皱。
她举着手,盯着太子背后那个折角,低声讷讷道:“奴婢知错,太子恕罪。”
李景淮的视线越过肩往下,当然看不见他后背的褶皱,只注意到她还没收起的小手,略蜷缩起,玉指如削葱,指尖莹润。
这只手摸过他的头。
除了他母后,还没人摸过他的头。
沈离枝在李景淮的注视下,收起自己的手,缩进袖子里。
“我、奴婢谢过太子殿下。”
沈离枝是诚心道谢的,刚刚若不是太子走出来把她护在了身后,她或许就有大麻烦了。
启元帝的神志时而清时而不清,常常会做出些匪夷所思的决定。
可偏偏他是整个大周权势最大的人,也是最不能得罪之人。
“你和鹤行年是什么关系?”
李景淮转身,眼神里还带着没有消散的戾气,看起来比平日还要锋冷。
启元帝不可能平白无故想到一个东宫女官,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早晨老国师来送药时,跟皇帝提了什么。
可老国师也不可能忽然就注意到沈离枝,他除了炼丹药之外最在乎的就是他那个干儿子。
所以由此一推,唯有是沈离枝影响了小国师,这才惹来老国师的出手。
那天在雨中,虽然隔着远,可也看见鹤行年为她倾伞的画面。
还有后来那一扶臂,一抬手。
都透露出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鹤行年虽然生得一副温文尔雅的皮相,可实际上待人却不是那么温雅和善。
他就像高高挂在天上,与红尘凡世隔绝。
也可以说是冷血无情。
还没见过他为人留足、撑伞的场面,所以越细想,越生出一分怪异。
沈离枝这张脸是好看,但是也不足以让快超脱红尘的小国师变心动情。
可是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老国师会对一个区区女官下手么?
李景淮审视的目光专注,不容沈离枝有隐瞒。
“奴婢和小国师没有关系。”沈离枝确信自己并未与鹤行年有过往来。
若说严家姐妹二人的事,也犯不着用皇帝来动她。
可除此之外,沈离枝确不知道还有其他原因。
“你最好别有。”
李景淮又若有所思盯她一眼,转眼看见缩在一边一声不吭的十一公主。
在皇宫生活久了,也知道了什么时候该冒头,什么时候该缩着。
十一公主即便不是最得宠的,可是在宫中也是可以横着走,只要留心避开皇帝和国师而已。
因而皇帝一出现,她就缩着身子藏了起来。
“你的嬷嬷呢!”
十一公主一缩脖子,不敢回答,几步跑到沈离枝身后抱着她的腿。
不得不说这些皇家的孩子都是早慧的,看了刚刚那场大戏后,她马上就估摸出了明堂。
这是拿沈离枝当挡箭牌了。
迟来的禁军齐整整走上前,为首的人一身着金甲,长得十分高大,国字脸上浓眉大眼,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
他眼睛一扫几人,立刻抱拳上前行礼。
“末将见过太子、十一公主。”
“蒙统领。”李景淮对他颔首,“圣上已经回了寝宫,这里也无事了。”
蒙统领也知道皇帝的情况,是专登拖慢了脚步来的,只是太子这样说他也没急着告退,而是抱拳继续道:“末将还有事禀,太子借步说话。”
皇宫禁军一向为皇帝亲卫,与太子的关系并不紧密,更何况这一声给太子禀事,便是有些逾越了。
李景淮想了瞬,点头,先往一边花道走去。
“让人送十一回去。”
蒙统领朝后点了几人出列,几名禁军士兵就把十一公主请走。
沈离枝垂手静立在原地。
太子没安排她走,她也不好自己擅自离开。
身处皇宫,每一次好像都是从惊险中度过。
这里远比东宫危险。
哪怕再小心,也抵不过人言一句,轻易就置人于深渊。
不过太子既护了她一回,想必也会将她安全带回东宫。
所以沈离枝打算在原处等太子回来。
禁军也没有必要为难东宫女官,再加上没有吩咐,蒙统领一走开,他们也散了去。
他们一走,沈离枝便发现在碎石小道上掉了个东西。
起初沈离枝也没注意到,还是多亏了从树枝上飘落的几朵花正好落在上头。
她上前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落下的花瓣与小碎石。
这个黄麻布扎的小布偶看起来有些陈旧,是一个扎总角的小童模样,弯弯的月牙眼下还有两团媒婆一样的胭脂红晕。
这是民间小孩家最寻常的玩偶,可是这个布偶的做工真算不上精致,可见并不是出自宫中。
既不是十一公主的,那想必就是禁军那群人落下的,沈离枝回想了一下刚刚他们的站位。
这略一估摸,猜测布偶应是那位蒙统领掉的。
她拿着小布偶正纳闷,这布偶平平无奇,和禁卫统领的风格也毫不搭边。
“沈姑娘。”
一个温润的嗓音随风送来,打乱了她的思绪。
沈离枝诧异抬头。
远处一人身着月白广袖,头系长丝带,手弯处还搭着一柄白丝白玉柄的拂尘。
是鹤行年正朝她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离枝这个名字出处前面有暗示呢,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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