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枝回眸看了一眼冯嬷嬷,老人两眼通红,脸色灰白,花白的两鬓上还沾有灰尘草屑。
这一路她来得不容易,不用明说,沈离枝也看在了眼里。
“冯嬷嬷今夜可有地方住?”
冯嬷嬷连连点头,不敢再给沈离枝添心烦。
“有的,小姐不用担心老奴,是老奴给小姐添麻烦了……”冯嬷嬷还心有余悸,说着她又想起了一事,连忙把身后的提盒小心翼翼拿了过来,正准备递给沈离枝。
护卫伸出一柄长刀隔住了冯嬷嬷的提盒推了一下,“东宫禁止外物,请老人家不要再给我们添事了。”
沈离枝抬手搭在刀鞘上,阻了护卫施于刀上的力度,让冯嬷嬷的提盒不至于倾翻。
她一边对护卫说了声‘抱歉’,再转头对冯嬷嬷摇摇头,柔声说道:“嬷嬷不用担心,我在东宫一切就好,今夜已经晚了,嬷嬷先回去歇息吧。”
冯嬷嬷此刻不敢再和东宫的护卫起争执,用力点点头,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又把手搭在她小臂上握了握,“小姐你清减了许多,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沈离枝莞尔,拿出自己的手帕给她擦了擦,“嬷嬷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别担心我。”
冯嬷嬷勉强笑了起来。
她怎么能不担心,一个从小就娇养的姑娘变成一个伤了痛了再也不会说出口的人。
就好像一个果子总是维持着完美的外壳,却从不会有人知道里面有多少伤痕。
常喜捧着太子的马鞭一路小跑才追上他的主子。
李景淮穿得是适合骑行的靴,走在花砖上,咔咔的声响,像是极为不耐。
常喜迟疑片刻,盯着他背脊上垂下的发尾,跟了小半路才小心翼翼开了口:“殿下,老奴觉得沈大人的那个嬷嬷有些眼熟。”
李景淮步伐放慢了下来,微微侧脸。
*
夜深,几只噪鹃在树丛中发出‘归、归、归’的叫声。
都说噪鹃是招鬼鸟,被视为不祥。
可是有些时候,还真的希望死去的人并不是真的彻底消失,而是以另一种姿态继续存活在同一片天宇之下。
沈离枝赤脚轻步,走到窗边,将窗扇打开了半边,让月光从树梢顶上撒入屋中,在她的脚边凝成白光。
树冠上几个影子被她开窗的动静惊扰了,在树杈上来回跳跃了几下,然后扑着翅膀飞远了,带起了一阵簌簌声响。
沈离枝侧头看向屋子的另一侧,罗知微并没有被吵醒,安静的屋中只有她轻微的呼吸声。
她又将两人之间的纱帏轻轻放下,让月光不至于照到罗知微的脸。
沈离枝回到床上侧卧着,刚好凝视着窗外的月亮。
月光皎洁,几片白云像是仙女的裙带如织如缠,绕着月亮周围。
她望着天上柔光盈盈的圆盘,低声喃语。
“哥哥生辰吉乐。”
在月光之下,有粒星子仿佛有一瞬明亮,就像是小时候大人口中所谓的星星眨眼。
沈离枝弯了弯唇,眼底流露出一抹满足。
不多会,她又听见东宫的更夫敲了三响。
她唇角慢慢落下,手指捏起凉被,轻轻对自己说:“玉儿生辰吉乐。”
声音很小,像是只说给那个被人遗忘的小姑娘。
笃笃笃——
寂静之中听见几声轻敲。
起初沈离枝还以为是半睡半醒之间的幻听,她撑起臂往门的方向倾听片刻,直到外面又传来了三声。
她才确信没有听错。
可是,这已经过子时了,不该有人在外行动才是。
沈离枝在床上坐着思考去与不去,以及外面是人是鬼的问题。
外面不依不饶又笃笃笃敲了三次。
沈离枝只好披了件衣服拖着鞋子走去开门,“是……谁呀?”
门口抱着双臂,带着兜帽,‘贼眉鼠眼’左右张望的,不是常喜公公又是谁?
“常喜公公?”沈离枝低声奇道。
“嘘嘘!”常喜这么晚出现在西苑心里也虚,连忙让沈离枝轻声。
其实沈离枝声音原本就压得很低,但是常喜也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难免有些草木皆兵。
沈离枝只好完全收起声音,只用气音问他:“公公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殿下召你。”常喜公公说完,又觉得这措辞不对劲,挤了挤眼,清了一把嗓子低声鬼祟说:“太子他有事要见你,当然!绝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沈大人快跟咱家走一趟吧。”
越描越黑,越说越奇怪。
沈离枝拢起的衣服,不敢跨出房门。
“公公,太子殿下这么晚叫奴婢是有什么事吗?”
常喜一刻也不想在西苑呆着,生怕被当作奇怪的登徒子,他急急道:“沈大人,太子传唤,你去了就知道,难道你还能不去?”
他这话说得直白又不容反驳,在东宫还真是如此。
太子传唤,谁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