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枝只好道:“那公公稍等,容我换身衣服。”
她正要回身关门,身后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响起。
“沈姐姐?怎么了?”
常喜生怕遇到其他女官,顿时利索把兜帽往下一拽,对沈离枝连连比划手势,沈离枝只好对身后准备起身过来看个究竟的罗知微道:“没事,你先睡吧,我有些睡不着出去走走。”
“哦。”罗知微又重新回到了床上,“那你自己早些回来。”
门在她身后合拢,沈离枝无奈道:“常喜公公,我们走吧。”
沈离枝并不是头一次来三重殿。
可是上一回她并不清醒,这一次她就深刻体会到三重殿的重重威仪,处处奢美,一廊一柱都是历经百年的沉淀,雕龙画的、美轮美奂。
只是后院空设,灯火不明,唯有星星点点的几处灯,偌大的宫殿像是蛰伏在暮色里的巨兽。
寂静地有些瘆人。
沈离枝跟在常喜身后,因为走得急,一时也忘记此刻自己仪容不整,一路都在猜测太子究竟有什么急事。
常喜提着灯笼走在她前头,时不时还要回头看她,好像怕她会趁机偷跑走。
“沈大人您可跟紧咯。”
沈离枝只能提起脚步,碎步小跑跟上。
常喜没有把她往太子寝殿里领,反而带着她来到一个四面围墙,遍植修竹的院子。
穿过月亮门,竹叶清洌的香气扑鼻而来,沁人心脾,夏夜的闷热都被驱散了不少。
沈离枝注意到正中放置着一个四边石桌,而太子李景淮一手撑着腮,一手持着酒盅,月下独酌。
他身穿月白色的常服,襟口随意掩着,有些松散,露出他微红的脖颈,沈离枝收回视线又看了一眼凌乱的桌面,太子一个人已经喝了不少的酒了。
酒不是好东西。
她不禁有些担心太子此刻是否神智还清醒,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殿下,沈大人来了。”常喜上前提醒。
李景淮眼睫上扬,露出一双再清明不过的眸子,“过来。”
常喜一步步后退,退至沈离枝身侧时不忘给她使了一个眼神,低声催促道:“殿下叫你呢。”
沈离枝小步上前,垂下的视线看见桌子上还有一个大海碗,上面奇奇怪怪地倒扣着一个盖子。
“坐下。”
李景淮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穿得单薄,几乎可见内里颜色稍深的那件小衣,把眼神移开的同时又加了一句,“衣服穿好。”
沈离枝低头看了一眼,脸下不由滚烫,把披着的单衣三下两下裹在身上,可是这件单衣也只是供夜里临时起身披盖的,也谈不上多厚实,连袖口都比别的宽松,只要她一抬手,小臂都遮掩不住。
她站着不动。
李景淮回头看着她,重复了一遍,“坐下。”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嗓音还有些低哑缠绵,听起来温和近人,可是抬眸见他那双浅褐色琉璃色的眼睛,又好像是她多想了,分明还是一副命令的口吻。
沈离枝闭紧嘴,在他对面坐下,那碗就搁在她眼皮底下,一股香味从缝隙里源源不断往上冒。
李景淮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极为随意又语速极快地对她道:“既是你的生辰,吃吧。”
沈离枝唇瓣微微张启,黑白分明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三更半夜,太子叫她出来仅仅是为了让她吃一碗长寿面?
李景淮薄唇贴在酒盏,酒水润着他的唇瓣像是很浅的红,如三月初绽放的早樱,旖旎多情,可他说出口的话却总是极为煞风景。
“沈知仪,你十五了不是六岁,不会要跟孤说你一定要吃你奶娘的手艺吧?”
沈离枝挪开碗盖,碗里盛着的果然是一碗清汤的长寿面,她低声问:“殿下见过我奶娘?”
他分明之前还不知道今日是她生辰的,唯有这样的猜测才合情合理。
但李景淮不答,只用空酒盏磕了一下桌子,“吃完就回去。”
沈离枝乖顺地应了一声,拿起放着一旁的金箸。
“殿下,没有对我奶娘……”
沈离枝有些不放心,太子这人做事向来狠绝,她不担心太子会往她面汤里下毒,唯独害怕太子会因为迁怒冯嬷嬷而做出一些血腥的事。
“孤还用不着对一个平民出手。”李景淮皱了皱眉,被酒染红的面色像是白玉倒映着海棠。
浅薄的红润在肤下,让他眉目更显俊昳。
“多谢殿下……”沈离枝眨了下眼,艳红的唇轻启,盈盈的眸光像是映在水里的月辉。
她目光直直撞入他的视线中,像一只蝶险些误触到了蛛网,她又飞快垂了下去。
李景淮轻轻搁下酒盏,蹙起眉心。
不过是一碗长寿面而已。
他刚准备开口,却瞥见一滴泪飞快从沈离枝低垂的脸颊旁滑落,掉进汤里,溅起一圈涟漪。
李景淮出神地看着那滴泪消失的地方。
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纷乱难宁。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一碗面而已。
枝枝:一滴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