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夫人显然有点急了:「发生什么事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你们在国外这几天不是都相处得很好吗?怎么今天回来你就突然说不想跟她再见面了?」
他淡声道:「这几天相处后我觉得我跟她不合适,所以不想再见面了。」
电话那头短暂静默了瞬,随即是一声极力克制的深呼吸:「易森,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心脏蓦然一沉。他看着我,静静反问:「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气氛可怕的寂静着。我无比祈盼易夫人能够使出一招杀手锏,可她最终选择了逃避现实。
「你现在赶紧回来,我叫容容来家里吃晚饭,你给她赔礼道歉。」
「我说了,我回不去。」
她终于被他逼得无法继续装作镇定:「你是要一意孤行下去吗?」
他云淡风轻应声:「是。」
电话那头的语调蓦然尖锐起来:「你疯了吗?你们是兄妹!亲兄妹!你有没有照过镜子看看你们两个长得到底有多像?!」
他听言抬眸盯着我细看了看,片刻后,忽然挑起唇角:「是挺像。」
我夹在他们母子间的僵持里,瞬间心如死灰。果不其然,片瞬死寂之后,对方难以置信道:「你跟她现在在一起?!」
没等他回话,她已经全然无法淡定下去,声音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愤怒怨毒:「你们两个还知不知道廉耻和人伦了?!你们想怎么样?!这件事如果被外人知道了会怎么传?!你们想过会对易氏造成什么样的损失吗?!你们想过要面对怎么样的舆论吗?!你们难道准备在一起一辈子藏着不见人?!裴旖,这些年你作为私生女好过吗?你下半辈子还想更难过是吧?你还想跟你亲哥哥生出来个痴傻残缺的孩子一辈子抬不起头一辈子比你更难过是不是?!」
我窒息的无力闭了闭眼,恍惚间觉得自己整个人在黑暗里摇摇下坠。
他脸色沉了沉:「您别说了。」
「你现在马上回来,安心准备结婚,今天的事情就当作没有发生过!过去发生过的我也既往不咎,你们适可而止!不要一错再错!!」
他直接把电话关了,扔到一边。沉着脸看了我半晌后,吻了吻我的下巴,低声认真解释:「我跟她出去是应付我妈,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
我怔怔看着他,没说话。
「我给你买了礼物,本来想下次回家的时候给你。」他伸手从车里摸出来一个丝绒礼盒,掀开后拿出来拽过我的手腕比量,「喜欢吗,我给你戴上。」
我缩回了手。他眼底倏然一暗,但是我无暇顾及。杨美栖刚才的每一句话都是世俗对于这件事的真实反应,提前经历过这一次已经让我羞耻难堪到想死,我实在无法想象与接受未来每时每刻都要接受这样的眼光和唾弃,那种真实的恐惧让我连这一刻的迂回自保都难以再继续维系下去:「我觉得阿姨说得对。」
他平静看着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我眼眶又忍不住开始红:「道德,伦理,舆论……这些你也是在乎的不是吗?否则你上一次为什么会说不再来找我?」
他抬手掖着我粘在侧脸上的头发,低声缓缓道:「我在乎的不是道德和舆论。我在乎的是你。」
「我是看你压力太大太难受,才承诺不会再来找你。」他手上的动作徐徐停住,深黑双眸重新看向我的眼睛,「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不比你好受。」
我暗暗咬了咬嘴唇,忍着哽咽轻声恳求:「对不起,我不应该……我不应该答应阿姨……我……我不走了……我们能回到之前吗……」
他无声看着我,眼神幽森寂静,比他真正发火的时候更瘆人:「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我吸着鼻子不敢出声。
他紧盯着我,气场压着我做出回应:「你刚才说你需要时间接受我,你忘了吗?」
我与他无言相视,被他周身的可怕气压逼得只能哽着声音应:「没……我没忘……」
他身上的戾气这才稍微敛起,压下来我的头吻了吻,最后道:「先跟我回家,换身衣服。」
他带我去了他的公寓。
从浴室出来时新衣服已经放在了床上,我换好衣服出来,他坐在餐桌上等我,无声用视线迫得我食之无味煎熬吃完了这一餐后,他淡淡宣布,开学前我就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
我愣住了,回过神来后我追出餐厅,惊惧又愤怒地抗议:「我已经说过我不会走了,你不能软禁我!!」
他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抬眸瞟我一眼,慢条斯理道:「我不相信你。」
我被这整个下午加晚上折磨得已经快到极限,理性难以再维持,发了疯一样把桌上的花瓶、装饰全都狠狠摔到地上,歇斯底里朝他喊:「你疯了吧?!你有病吗?!我都已经说不会走了你还想怎么样?!你想逼死我吗?!」
他脸色冷了些下去。半晌僵持之后,他沉声警告:「你再闹,那就不是软禁。」
我知道他不是说说而已,气得浑身发抖,不争气地又哭了起来。
我站在他面前哭了很久,他的烟沉默抽了一支接着一支,到最后我哭得已经没有力气,啜泣着服软求他:「我回去就把课退掉……你不相信你跟我一起去……我的学生证、身份证、出国的东西全都给你……你放我回学校……你叫我出来我就马上出来……你不要把我关起来……我真的会疯的……」
他最终也没有心软,收走了我的手机,给我关进了卧室。
那晚我对他的人性做出了最低的预判,那就是没有人性。我躺在床上哭得脑袋胀痛,辗转反侧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能激怒他做出更过分的事,可我也不能任由他把我关在这里。后来那一周时间里我都吃不下东西,也睡不着觉,他早出晚归,心情好的时候会过来抱着我哄我吃东西,絮絮念叨说今天很想我给我买了什么东西再一遍又一遍地逼问我是不是也想他了,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又跟从前一样,非要吓唬我几句看我要哭出来才罢休。除了他我只能跟来做饭的阿姨说上几句话,但她也是被他教过的人,对待我的态度恭敬冷淡,我完全没有跟她亲近再利用她逃出去的机会。
我就这样惶惶煎熬度着日子,每天只能靠看书和画画让自己暂时忘掉自己在受的罪。我每天起床后都会在一本书的最后一页上画个记号,否则我就连今天是被禁闭的第几天都记不住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越来越迟缓,每天看的页数越来越少,看过的情节也要花很大力气才能想起来,我心里很清楚这种状态就是我高中抑郁病发的前兆,我焦虑、害怕、但是又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我无比恐慌自己又会再次发病,终于在某天下午时,机会来了。
那天我在午睡时做了个噩梦,起得比往常早。我从卧室里出来时,阿姨在厨房做饭,浴室里有水流的声音,他的钥匙放在茶几上,我光着脚轻轻走过去握在手里,心脏紧张得快要迸裂出胸膛。
直到成功出门的那一刻我都恍若还在梦里。我太阳穴蹦得厉害,跳得我耳鸣,没敢等电梯,我推开楼梯间的门跑了下去,三步慌乱并作一步,脚下踩到了石头、沙砾还有什么其它的我也不知道,我疼,但是又不觉得疼,整个楼道里寂静得只能听见我的脚步声,我大脑里高度紧绷成一片空白,机械地一圈接着一圈地往下跑,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第几层,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身后,突然,楼梯间的门被人推开发出沉闷响声,我一边喘着粗气跑着一边瞪着眼睛惶恐回头,脚下蓦然一空,整个人失重摔了下去。
我大概跌了有半层楼吧,最后伏在地上时手心被划烂了几道血痕,膝盖磕出了淤红,左边脚腕也扭到全然不能动。而身后只是个来楼道里抽烟的年轻男人,看着我愣了愣,一边走下来一边好心问:「你没事儿吧?你是住哪层的?我送你回去?」
我拼命摇头,撑在地上艰难试图爬起来:「我没事……谢谢……不用管我……」
他有点担心地望着我这副半天都摇摇晃晃站不起来的状态,好心伸出手扶了我一把,我忍痛颤着腿刚要站直,头顶上突然居高临下传来冰冷声音:「她是我家的,我带她回去。」
我整个人瞬时如坠冰窟。面前的人应该也一眼就看出了我们之间有问题,趁着他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间隙悄悄捏了下我的手腕,用很低的声音问:「要给你报警吗?」
我苦笑着轻轻摇了下头。报警有什么用?我们是兄妹,是“家务事”,他没有在身体上伤害过我,我也拿不出来被他囚禁的证据,警察又能把他怎么样?
我靠在墙上看着他朝我一步一步走过来,从自以为逃脱的狂喜猛然坠落到再一次面对他的深渊,我已经绝望到没有力气再无谓的逃跑挣扎。
身旁的人看了眼我又看了眼他,被他身上的冷戾气场迫得下意识往后退了退。随着一声关门的声响,楼道里重新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已经连紧张都不会了,惨白着脸色像死人一样瘫在墙上,任由他阴沉着脸检查着我的胳膊和手心,又蹲下去看我扭到的脚踝,最后,他沉声说:「先去医院。」
我被他打横抱了起来,意识不清地恍惚想,先去医院?然后呢?再回到这里被你继续囚禁吗?
他没有再作声,抱着我走进电梯下到地库。他开门把我安放在副驾驶位上,弯身给我系安全带,侧脸在我近在咫尺的地方。我魔障一样紧盯着他的脖子上绷起的青筋,做出了我这辈子最解恨但也是最失败的决定,我握着他的钥匙,朝他颈侧的动脉位置狠狠划了过去——
我当然不可能得手。性别之间先天的力量与反应力简直是天差地别,他本能偏头险险躲过去后同时攥猛地住了我的手腕,只稍微用力我就痛得连钥匙都捏不住,就算是那把钥匙真划到他脖子上了,又能造成多大的伤害呢?
被谋杀的人没有死成后,彻底被激怒了。他转过脸来看着我,眼里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恐怖阴森,我却奇异的不再感到害怕,或许是从萌生出杀了他这个念头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对于没有人性的人,眼泪、哀求、示弱这些他都永远不会共情,与其等待他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心软可怜,我宁愿跟他一起死。
可惜这番少女的雄心壮志只存活到了我跟他憎恨寂静对视结束的那一刻,可怕的胶着氛围中,他突然挑起唇角笑了一声,幽黑眸底笑意全无:「裴旖,很好。」
他突然拽起我的胳膊把我拉出了车门,我摔跪在地上还没等爬起来,又被他粗暴拎起来往电梯前拖。我咬着牙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后,脚上钻心疼痛,生理眼泪汹涌不止。进电梯后他把我掼到墙上,我的后背撞到金属板上发出一声闷响,我痛得屏息皱紧了眉,他逼近掐住我的脖子,唇角带着阴沈微笑,瞳孔里的怒意狰狞:「你还哭?!你哭什么?哭我没死成是吗?我要是死了你就笑了是不是?!」
我的呼吸逐渐困难,脸色先是涨红然后又变灰白,他的力道已经完全丧失理性,越来越重,我虚弱挣扎拽着他的手,眼前开始缺氧泛白。有一瞬间我从他的眼神里确信他是真的想让我死,死亡临头的感觉还是让我有些害怕,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挣了一次,他突然松开了我。
电梯到了。
氧气猛然灌入呛进肺腑,我跌坐到地上靠在角落里颤抖着剧烈咳嗽,他没有多给我一瞬的呼吸时间,弯身拎起来我拖进了公寓摔到沙发上,压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