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纵使观内大小弟子和十烨交情清淡如水,也是一片哗然。唯有十烨,依旧是面无表情。
其实当时十烨心中也是惊涛骇浪,只是脸上惊色来的快去的更快,外人无所察而已。倒是师父明察秋毫,问了一句。
“十烨,你心中可有未解之事?”
还真有。
他想下山。
十烨是弃儿,无父无母,自小在观中长大,从未下过山,只因为师父说,他是天生净目,若不待在七星观星图结界中,恐会有大难。
净眼,瞳神显青,日能见妖,夜能见鬼。
师父自然是为了他好,但既然他已经要死了,什么难不难的也无伤大雅了吧。
十烨暗暗算了算,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一日三顿饭,还能吃一千零九十五顿饭,且山下饭食花样频多,青菜豆腐都能做出不一样的滋味,听说还能吃到肉,鸡肉、鸭肉、鱼肉、猪肉、驴肉——只是,若这般回答师父,只怕他还未入黄泉,师父先气死了。
于是十烨抬头,看着“七星观”的烫金牌匾,佯装思索半晌,认真答道:“徒儿愿下山,除魔卫道,拯救苍生。”
师父长长叹了口气,道:“好自为之。”
十烨当时还不明白,师父为何叹气,后来才知道,师父不亏是师父,果然未卜先知,料到观主给他的盘缠只能支撑十日,之后便是举步维艰,所以将镇观之宝偷偷送给他傍身,只是这镇观之宝出了道观就一文不值,还不如那些符咒,起码还能换几个馒头。
突然,背上的布袋震了一下。
十烨愕然,莫非这镇观之宝当真如此有灵性,连他的心声都能听到。
门外香风袭来,一团白花花的东西飘进了屋子。是个白衣白履的老道长,鹤发童颜,眉毛胡子洁白如雪,胡子编成小辫,用一根红头绳扎了个蝴蝶结,拂尘银丝在阳光下熠熠生光,端的是仙风道骨。他身上香喷喷的,好像藏了几十斤的白糖糕。
十烨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白糖糕道长东摇摇西晃晃,状似观赏风景,他扭头看见十烨,怔了怔,道:“你该不会是——”说着,他突然发难,出手如电抓向十烨的长布袋,十烨大惊,旋身闪出丈外,险险避开,许久未洗过的道袍衣袂翻飞,在阳光下划过两圈尘烟,又翩然落下。
“哇——”
廊下的小丫鬟们捂脸惊呼。
十烨更尴尬了,忙拍了拍身上的灰。
白糖糕道长脸黑了:“足踏九天八风步,头戴枯木逢春簪,你是七星观的弟子?”
十烨施礼:“晚辈师承七星观泽水道长。”
“所以你背上的就是——”老道长脸垮了,气鼓鼓坐在一边,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抖脚后跟,“奶奶个腿儿,真是孽缘!”
七星观门规森严,凡坐卧行走、言行眼性皆有讲究,像眼前这位道长的潇洒仪态的确不常见。十烨觉得很是新奇,不由多看了两眼。
老道长更暴躁了,手里的拂尘狂躁乱舞,好像在驱赶苍蝇。他的表情让十烨觉得,自己可能就是那只苍蝇。
十烨从未下过山,与此人更是素昧平生,能让他如此暴躁的,当然也不是自己,至于他口中的“孽缘”——不知为何,十烨脑海里突然冒出了在七星观藏书阁话本里的看到的一句话。
【秃驴,你竟敢和贫道抢师兄?!】
背上的镇观之宝狠狠震了一下,十烨立即回神,心中暗呼罪过。
廊下的小丫鬟们束手而立退让两侧,让出中间一条道。一名年过五旬的中年男人晃晃悠悠走进大厅,此人长得很是富贵喜庆,声音洪亮:“鄙人陈耀宗,未能远迎,还望两位道长莫要见怪。”
“我滴娘个诶!”白糖糕道长的拂尘在身前甩成了风火轮,脸色青白相加,看起来要吐了。
十烨胃里也是一阵翻腾。
白糖糕道长定是也闻到了,这陈大善人身上散发出的难以言喻的气味,正是他之前闻到的“死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