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苏走上前想要阻止,尽管她也不知自己要阻止什么,女童却在同一时间转过身与她错身而过,身形之快,如同魅影,几乎眨眼间便出了屋。
但曲苏在两人身影交错那一瞬清楚看到,她面上仍是笑着的,小小的嘴巴似乎难以承载那样灿烂的笑,两边嘴角甚至牵引出龟裂的痕迹。她脸孔白如骨瓷,毫无瑕疵,因此哪怕那纹路又细又小,依旧清晰可见。
曲苏站定在岳周面前,唇舌微僵,告诉他:“她走了。”
她打开手里的红色丝帕。是一撮沾着斑斑血迹的雪白绒毛,和一张字条。
曲苏将绒毛放入岳周掌心,又念出字条上的内容:“请岳先生今夜子时,镇北银花林一叙。”
棠梨镇北是一片梨树,因梨花开时树白如雪,宛如千万银花绽放,渐渐就得了这么个名字。曲苏知道银花林的说法,却想不明白对方为何把时辰定在子时,她喃喃低语:“莫非是想以此耗费我们的耐心和体力,届时便可将我们一网打尽?”
可开国侯既然安排了韩娘子日夜监视,便会明白,他们拢共也没有几个人手。如今青玄不在,更只剩下她和岳周两人。对付他们两人,难道也值得如此费尽周折?
曲苏知那撮绒毛是林梵之物,毕竟就在不久前,她和岳周还谈及林梵的雪团子耳饰,可她却不明白岳周到底想到了什么,脸色会如此难看,甚至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她联想到绒毛上的血渍,安慰道:“你放心,今晚我们一定可以救出林梵的。”其实绒毛上沾的血并不多,且早已干涸,顶多就是寻常人扎伤手指流的一点血。或许这正是开国侯的意思,就如岳周此前猜测的那样,这点血渍就是一个警告。
告诫他们乖乖按照字条上的指令去做,如若不然,他们就会对林梵不客气。但在此之前,他们也不会真的伤害林梵。
岳周问:“那个传信的女童是不是脸色惨白,关节僵硬,不似活人?”
曲苏点点头:“没错。”“你是如何知道的?”她倒是不曾听说江湖上何时有过这样一个怪人。她向岳周详尽描述女童的容貌穿着,以及她所观察到的种种奇诡,末了她迟疑片刻,还是如实道,“我看到她手腕和肘弯,各有一枚镔铁钉。镔铁比寻常铁器更为坚硬,不知她小小年纪,经历了这样残酷的手段,是怎么活下来的。”
岳周摇了摇头,声音喑哑:“只是想起从前在书上看到的一个传说。”
可接下来不论曲苏怎么问,他都不肯再多说了。
*
直到半个时辰后,两人一同走在通往银花林的路上,岳周才突然开口:“那个女童,有可能是傀儡娃娃。”
岳周曾听人说过,制作傀儡娃娃的过程极为残忍,三四岁间的幼童,多是从平常人家掳掠而来,先好生喂上几月,待养得身子骨强健些,便择一日,先将周身各处关节逐一掰断,再以钢钉仔细固定。光是这一步骤,便是几百个幼童也难活其一。略去中间诸多险恶步骤不提,至最后一步“夺魂”,乃是傀儡娃娃制成的关窍,在幼童颅顶以骨锥撬开一个洞,放入“替生蛊”,从而以此达到控制娃娃一举一动的目的。须知“替生蛊”是放在活人身上生噬血肉,饲养数年,彼此厮杀,终得一只蛊王,最终放入傀儡娃娃颅内,仍需日日活人血肉喂养,若一着不慎,不仅饲主会难以操控遭到反噬,就是傀儡娃娃也再难养活。可以说,傀儡娃娃与“替生蛊”,其阴损残忍,如出一辙,更相应相生,二者缺一不可。若无替生蛊,则傀儡娃娃最终难成;若无傀儡娃娃,则替生蛊就算炼成,也会因缺少最佳容器而逐渐陨灭。正因此二法阴毒,过程又极难施为,故而傀儡娃娃世所罕见,许多人都将之当作传说罢了。
曲苏听他述完,一时只觉毛骨悚然,可她看岳周的面色始终透着某种浓重的忧虑,便笑着道:“看来我们这位开国侯身边真是人才济济,这是连什么邪门歪道的法师都找来了?也好,待会儿我若再见到那个娃娃,可要仔细看看。寻常时候哪有这样的机会!”
岳周轻轻拉住曲苏的衣袖。
曲苏偏过头,就见岳周朝她侧过脸,眉心轻蹙,唇角紧紧抿着。
“曲苏。”岳周道,“待会不论看到什么……”
曲苏道:“放心吧!我才不会这么容易被吓到。”
这一天是初一,天上本就无月,子时更是一天之中阴气最重的时刻。曲苏本不懂这些,只是来的路上听岳周零零散散说了一些,可当她和岳周一同走入这片银花林,她突然就懂了何谓阴气浓重。
初夏时节,梨花落尽,黑黢黢的梨树林里,突然一点儿声响都听不到了。
夏季的夜晚,哪怕无人经过,也不该是这样没有半点生息的死寂,没有鸟叫、没有虫鸣,甚至连一丝风声都无。
这里就像一处被彻底隔绝的封闭所在,而她和岳周,就如两只明知凶险偏要主动入彀的罗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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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本故事最刺激的第一个场景来了,大家别慌,抱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