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桃说包子卖完了明天才有。
来人无不露出遗憾之色。
不过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除了那天被钱栗树踹的老太太。
老太太端着个木盆,“卖完了?你骗谁呢,是不是不想卖给我老婆子故意糊弄我的?”
老太太靠着推车,直接垫脚够蒸笼盖,蒸笼是空的,被她推得往前倒。
谭青槐还没从赵家人那缓过劲来,猛地见到老太太上手碰蒸笼,黑漆漆的手像摸过煤炭时,碰到的位置蒸笼黑了。
他嚷嚷,“诶诶诶,有话好好说,别弄脏蒸笼啊。”
这话可把老太太惹毛了,双手往前一推,蒸屉刷刷全倒了,在地上滚两圈,撞到了人。
“好啊,我买你们包子,你们不卖就算了,还嫌我脏。”老太太整个人趴在推车上,“快来看看这家人的嘴脸咯,黑心肝的生意人。”
谭青槐懵了,眨眨眼,不太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青桃还推着车,刚老太太往前一扑差点把车扑倒,她用了大劲才把车稳住。
此刻看老太太不依不挠的嘴脸,她眼皮跳了跳。
余光看向旁边站着的姑娘,上次让谭青槐去钱家报信,事后谭青槐就打听了那天的事,这位老太太是李家的,二儿子去世后,可劲的压榨二房,被她打骂的姑娘就是二房闺女李弟喜,那天和钱栗树站一块的李城是她弟弟李城,李城整天在外边跑挣了点钱,老太太不折手段的想偷拿,李城藏得好,老太太没找到,那天李城回家拿钱被老太太看到了,追着他们闹死闹活要把钱要到手。
老太太怀疑是钱栗树怂恿的,抓着钱栗树破口大骂。
钱栗树没什么耐心,抬脚就踹了他。
李弟喜似乎也被老太太的举动吓着了,伸手又缩回去,伸手又缩回去,一副想劝老太太又不敢的样子。
旁边被蒸屉撞到的路人将蒸屉捡起还回来,谭青槐后知后觉上前接住,虽然他打听过李家的事儿,但没见过真人,如今看老太太倒在乘推车上哭天抢地的架势,脑子里灵光一闪,前后瞄两眼,手指着老太太,“哦哦哦,你是不是...”
和他说李家事儿的同窗就住这边,说李家老太太出了名的泼辣难缠。
方圆五里没有比她更凶的了。
当时他还拿李家老太太和何家那位比较了下,发现何家老太太不如这位厉害。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幸见识到。
青桃知道他接下来的话不是好话,开口阻止他,然而还是慢了。
只看谭青槐凑近老太太仔细端详,怀疑的语气慢慢变得笃定,“你是李家老太太,方圆五里没有比你更泼辣的了。”
老太太清淡的眉一竖,“狗杂种竟敢说我泼辣...”
这些年老太太打骂二房的孩子惯了,见谭青槐年龄小,跳起来就要扑过去打人。
街上人多,谭青槐侧身就躲开了去,老太太扑到别人,怒气更甚,“狗杂种,有娘生没娘养的...”
骂的尽是些难听的话。
李弟喜听不下去了,上前搀扶老太太,老太太急火攻心,反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响亮的巴掌声惊得喧闹的街安静了瞬。
老太太不觉得丢脸,劈头盖脸就开始骂李弟喜。
青桃双手推着车不得空,路人将蒸屉规整好,小声劝青桃别惹事,快走。
遇到这种人,你越是搭理她她越是来劲。
走人是上策。
这时,人群外有三道人影走了过来。
最前边的是个脸色苍白的少年,他嘴唇嗫喏着,许久没发出声,旁边还有位吊儿郎当的少年,他直接怒吼,“老太婆,你又打城子姐,真以为城子一家好欺负是不是,逼急了信不信我让城子去衙门告你!”
说话的少年郎身后还跟着个人。
仍是那副冷清淡漠的神情,不过此时眼里多了几分厌恶。
像是对恶狗的厌恶。
看到他,谭青槐规矩的挥了挥手,随后靠近青桃,帮着将推车挪了挪,以蚊叫般的声音说道,“咱往边上挪挪,不然钱栗树揍人施展不开。”
从同窗那,他听了完整的关于那天的事。
情节跌宕起伏比神仙大战恶魔还精彩,谭青槐忍不住想亲眼看看。
他使劲挪位置。
而老太太看到来人果然如同窗所言像打了鸡血般兴奋,使劲往李弟喜身上拍了好几巴掌,对狗子道,“我打我孙女关你屁事,你屁股没擦干净想掺和到我李家来,怎么着,看上弟喜想娶她不成?”
青桃注意到,话是冲吊儿郎当的少年说的,老太太眼睛却直勾勾瞪着钱栗树。
偏吊儿郎当的少年听进去了,恶心的朝地上吐了口痰,“呸,不要脸,见天诋毁人家名声,就冲你这老太婆的蛇蝎心肠,死了去十八层地狱都不止,投胎也只有做畜生的命!”
“......”
狗子这些年天天在外混,什么话没听过啊。
他不怕得罪人。
继续道,“你别瞧不起畜生,像猪啊鸡啊鸭啊虽是畜生,进了门人人都喜欢,你做畜生离那些还远,因为我怕吃了你拉肚子,给恶心的,你要做畜生最好做蟑螂臭虫,见你就弄死你的那种。”
老太太被几句话气得脸颊抽搐。
狗子不过瘾,继续道,“不做畜生你就别投胎。”
他说话不忘拉着旁边的李城,不让李城过去挨揍。
老太太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巴掌只往李弟喜身上招呼,李弟喜缩着脖子,不躲不闪。
青桃看得蹙眉。
而钱栗树已经上前,像上次那般,直接抬脚踹了过去。
他咬着牙,力道用了十成。
老太太倒在地上好一会儿没爬起来,见状,狗子松开李城的手,朝钱栗树扬了扬眉,“忽然觉得我骂她都是跟她客气了。”
“......”
李城眼眶已经红了,紧紧抓着李弟喜的手,李弟抬头朝他笑笑,“我不疼,我没事。”
右边脸上印着清晰的巴掌印,李城背身擦了下泪,抓着李弟喜的手更加用力。
谭青槐凑到青桃耳朵边表忠心,“谁要敢这么打你,我削了他。”
青桃:“......”
周围街坊邻里没少看老太太打李弟喜,偏弟喜娘逆来顺受惯了,别说反抗,连大声说句话都不敢,为什么这些年老太太会变本加厉,还是弟喜娘太软弱了。
哎。
老太太屁股着地倒在地上的,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来人哪,来人哪,shā • rén了啊。”
“老大,老大,你们快出来,我被人打了啊。”
青桃看了眼巷子口,里边果然有几个人阴着脸跑来,她将谭青槐往自己身边拉了啦,推着车想走。
奈何人多,她怕车轮撵着人,行驶的速度很是缓慢。
还未走出人群,两个中年男人已经到了近前。
好像跟人打过架,脸上还挂着彩。
“娘,娘,你怎么样了。”
“钱栗树,钱栗树,他踹我。”
看到儿子,老太太像有了主心骨,捂着胸口试着慢慢爬起来,两个男人堵着钱栗树去路,钱栗树抬眸,视线落在他们眼角,那儿的淤青还没散,映在黝黑的脸上有些滑稽。
两人也感受到了钱栗树的目光。
身形颤了颤,微微后退了半步。
狗子还在骂人。
老太太已经不搭理他了,直言让两个儿子去钱家找钱木匠讨公道。
钱栗树讽刺的勾唇。
老太太只觉得钱栗树在奚落她。
钱栗树是钱家独苗,姑姑婶婶要多偏袒有多偏袒,除了钱木匠其他人拿他没辙,而钱木匠去了媳妇娘家还没回来,就是把钱家门敲破了也不顶用。
她狰狞道,“别以为你老子不在家你就无法无天了,我闹到你外祖家也要让他们给我个说法。”
钱栗树掀了掀眼皮子,话都不想说的样子。
老太太又是一阵胸闷,不知怎么就瞄到了缩着脖子低调做人的青桃姐弟,对两个儿子说,“都是那姐弟两惹的祸。”
说完又补了句,“还有弟喜,她跟他们串通了。”
老太太认定青桃不卖包子给她是拿了李弟喜好处。
青桃听到姐弟二字时还祈祷老太太说的不是自己,待听到李弟喜的名字料到自己这遭躲不过去了。
她就纳了闷了,就因为老太太闹过,她尽量不往巷子去,怎么还是在街上跟她闹了起来。
谭青槐抓着青桃衣衫,发现两个人按着推车不让他们走时,谭青槐身子战栗了下。
他不是怂。
就是没遇到过这种事,不由自主的战栗。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挺起胸膛,粗着声质问,“干什么?”
三个字,说完一张脸涨得通红。
想学钱栗树岿然不动的气势,便偷偷往钱栗树方向瞥了眼,看他低着头和李弟喜说话,敛下思绪,吸着气昂首挺胸目不转睛瞪着两个高出很多的中年男人。
青桃扯他衣服,示意他站去自己身后。
谭青槐拍拍她的手,表示自己不怕。
“想...干...什...么!”他的气势足了很多。
两个男人冷笑,“干什么,不卖包子给我娘,你说我们想干什么?”
扬起手就欲把蒸笼掀了,旁边路人及时阻止,“人才多大点,有话好好说,动手动脚的做什么呀。”
周围有认识谭青槐的,对李家兄弟道,“诶诶诶,李老大,你别以为人家年纪小就由着你们欺负,知道人家爹是谁吗,人家爹是秀才,在书塾教书的,你打他们信不信送你进牢里吃劳烦。”
秀才地位很高,教书先生更甚。
李家或许没有孩子去书塾读书,可难保以后也不会有。
但凡有点脑子的就不敢得罪教书先生。
话落,李老大果然愣住了。
老太太却哀嚎,“好啊,秀才闺女就不得了,敢串通我孙女不孝顺我老婆子,哪家秀才,我倒要上门问问他怎么教闺女的...”
谭青槐脸红脖子粗的,“谁串通你家孙女了,张嘴就往我三姐身上泼脏水,我爹姓谭,你不去找他我也会让他来找你,他不来我就回家告诉我奶。”
邱婆子在谭青槐心里的地位无人能及。
毕竟能管着谭老头和谭广户乖乖下地干活的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谭青槐推青桃,“三姐,你回家喊爹去。”
换了他遇到这种事没准会挨骂,青桃是万万不会的,这事本就老太太没理找青桃撒气,谭秀才不会坐视不理的。
青桃挣脱他的手,看向老太太,不紧不慢的说,“包子馒头确实卖完了,你问我我就和你说,是你不信非要揭蒸笼看,把蒸笼推了还撞到了人。”
她让谭青槐扶着车,一层一层把蒸屉揭开,平铺直叙的口吻说,“如果还有我哪儿会不卖,你问之前就有几个人问了。”
人群里立马有人附和,“对啊,我比你先问我都没买到。”
“小姑娘天天在街上吆喝,卖完才回家,你看到她往家走就该知道卖完了。”
“天底下谁做买卖不想生意好啊,可没有你再怎么刁难也变不出来啊。”
“而且小姑娘做人挺实诚的了,前天我没带钱,我家大宝哭闹着不走要吃包子,小姑娘怕我为难,撕了半块给我家大宝,我过意不去,回家拿了钱买,小姑娘还劝我放久了味道不好,如果买来早上吃的话最好早上买,这么好的生意人去哪儿找啊。”
“天蒙蒙亮人就在街上转悠了,真想买就早点,这个时辰你才出来,活该你买不到。”
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语,老太太再厚的脸皮也挂不住了,索性耍赖,“她就是和弟喜串通好了。”
拿青桃没辙,就去拿李弟喜撒气,伸手扯李弟喜头发,钱栗树眯起眼,动了动脚,老太太害怕的缩回了手。
最后,老太太倒地继续哀嚎,嚷嚷儿子死了没人管她,她也死了算了。
街坊邻里已司空见惯,和路人说两嘴,摇着头回家了。
簇拥的人群散开,青桃推着车总算能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