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青文抬起头,喊了声娘,又往邵氏身后瞅了眼,见谭秀才没来,无端松了口气。
因院试,他跟谭秀才怄气,昨晚谭秀才训了他一顿,又考察他功课,骂他读这么多年的书比不过青桃抽空读的,他心里不是有滋味,卯足劲想写篇好文章让谭秀才刮目相看,这会还在翻书思考。
邵氏冷着脸,“你媳妇怎么了?”
郭寒梅迷迷糊糊地掀开被子,嗓音沙沙的,眼角有点肿,好像哭过。
谭青文不敢说郭寒梅哭过的事,扯谎,“可能吹了风有点不舒服。”
“什么时候不舒服就我回来不舒服,她要不待见我这个婆婆,我明个儿起就不回来了,你们过自己的去。”邵氏素来是和颜悦色慈眉善目的,这般动怒甚为少见,谭青文瞥了眼床上又开始抹泪的媳妇,搬凳子给邵氏坐,“娘说的什么气话,你和爹还在,哪有我跟寒梅单独过的说法...”
发生什么事谭青文不知道,他在邵氏身边坐下,问邵氏,“四妹呢?”
提到女儿,邵氏脸色好了些,“给你四叔他们补衣服呢。”
谭广户天天在山里转悠,衣服经常是破的,让谭青杏缝两针,谭青杏转身不理人,而邱婆子眼神比不得从前,谭广户看不上她的走针,全堆屋里等着青桃的。
谭青文没有见识过青桃的针线,但能让谭广户赞不绝口,想来确实不错。
他说,“四叔跟青桃好,青桃不在家,四叔念叨她的时候比奶还多。”
邵氏道,“你四叔心思敞亮,谁好谁不好看两眼就知道。”
谭青文点头,“四叔确实好。”
谭广户从山里回来,得不得会来后院看他,担心他压力过大不小心晕过去。
他知道,全家都对他寄予厚望。
风吹得桌上的书页沙沙响动,邵氏问,“你最近读书怎么样了?”
谭青文敛目,“还行。”
“还行是怎么个行法?”邵氏说,“你别拿话忽悠娘,娘也是见过世面的,不像以前好骗了。”
“......”
好像这次回来,他娘就变了许多,以前家里办事,她奶嗓门是最大的,邵氏永远坐在自己位置上,静静扒碗里的饭,不怎么说话,偶尔开口,声音怯怯的。
今天不仅跟堂爷爷家的几个媳妇聊天,脸上表情也丰富了许多。
整个人容光焕发,自信从容。
谭青文道,“爹说去过年那会好,但比不过四妹。”
邵氏沉默了会儿,“你也别跟青桃比,你爹说了,青桃有天赋,如果是男孩,他都不如。”
“你爹都比不过的人,你又何苦自取其辱。”
谭青文:“......”还有这种事?
邵氏道,“学问进步就好,待会我问问你爹,要是行的话,你就随我们进城,去城里读书,院试三年两次,今年错过就错过,明年秋的院试不能错过。”
谭青文震惊,“我要去城里读书?”
郭寒梅表情跟谭青文差不多,她也不哭了,掐着被子,脸上抑制不住的喜色。
谭青文进城,她这个做媳妇的势必要跟着的。
她也能进城?
邵氏道,“还得问过你爹才知道...真要去了城里,千万别学外边应酬那套,专心读书,早点考上秀才才是正经。”
邵氏说的是秦柏那行人,不专注学问,整日呼朋唤友下馆子喝茶,家里钱花了不少,学问没什么长进,入府学这么长时间,考试比不过今年进学的谭秀才。
不得不承认,邵氏觉得青桃那番话说得很对。
谭秀才读书比巷子里的人强。
至少谭秀才免了束脩。
学问高低邵氏看不太出来,反正谭秀才更厉害就是了。
谭青文觉得不太真实,“咱家不是四妹当家吗,有钱教束脩吗?”
那件事后,青桃待自己冷冰冰的,跟青槐感情更好,谭青文觉得青桃不会答应。
“钱是有的,就看你爹的意思。”邵氏道,“你四妹为你们可谓操碎了心,她说等有了钱,不止你,青武他们都要接去城里读书,有名师教诲,你们这辈子都会受益,以后你真要有出息了,别忘了她的好。”
这种话邵氏从来没说过,觉得青桃小,哥哥照顾妹妹是理所应当的,但即使不是哥哥,谭青文也该心存感激。
谭青文心里不自在,小寡妇那事,青桃捏着她把柄。
青桃瞧不起他。
见他不答,邵氏拍他肩,“娘和你说话呢。”
“好。”
说完,邵氏忍不住看向床上,郭寒梅已经掀开被子下地,“娘,相公去城里,我是不是要跟着去伺候...”
“统共两间屋,你去了住不开,你就留在家里吧。”邵氏道,“以后搬了大院子再说。”
犹如一盆冷水泼下,郭寒梅淋了个心凉,这番不过是敷衍她的说辞,邵氏压根就没考虑过自己,郭寒梅攥着手,脸上闪过几分怨怼,邵氏没看到,又说,“你三婶不在家,家里就你奶恐怕忙不过来,有你帮忙,她也轻松些。”
郭寒梅紧紧抿着嘴角,一脸不愉。
邵氏懒得理她了。
谭青文搬进城,她要跟青桃挤着睡,再来个郭寒梅,哪儿睡得下。
青桃回屋拿线,隐隐听到对面屋传出啜泣声,看窗户紧闭就没过去询问,拉开抽屉,翻了翻里边卷着的线,灰色的没有了,只有黑色跟藏青色两种颜色。
和谭广户的衣服不搭。
琢磨着找谭青杏问问,走到院里,只听对面屋响起郭寒梅的质问,“青桃青桃,什么都是青桃,奶偏心就罢了,娘怎么事事都向着她,还要我处处忍让她?”
青桃站着没动。
郭寒梅摔了针线篮,线滚得到处都是。
谭青文眉头紧皱,尽管他也不喜欢青桃但听不得郭寒梅这么。
“四妹年纪小,咱做兄嫂的让着她又怎么了,你要无理取闹也不该捎上她。”
邵氏走后,谭青文就提笔写文章,郭寒梅突然倒床上捂着被子痛哭,他嫌吵就提醒她安静点,她哭得愈发大声。
谭青文不想闹笑话,关上门窗,郭寒梅就提青桃。
谭青文道,“你不满意娘你就和娘说,四妹虽然当家,也有不管的事儿。”
他痛恨青桃在小寡妇面前贬低自己是真,但也记着娘总说他们在镇上,想吃什么出门就能买到,而青桃在村里,自己想吃什么都不知道,爹娘不在身边,总是要受冷落和嘲笑的。
有时候想到那些话,他不禁想青桃是不是讨厌他。
他从小待在邵氏身边,吃的好穿的好,嫉妒他,逮到机会使劲抹黑他。
每次那么想,他就觉得青桃不是那么令人憎恶了。
郭寒梅恨恨咬牙,“她有什么不管的啊,钱财她攥着,说不说亲她说了算,分不分家她说了算,什么都是她说了算,她凭什么?”
谭青文理直气壮,“凭咱家她当家。”
提到这个,郭寒梅越是来气。
就因自己没有讨好她,其他亲戚有礼,她娘家什么都没有,得两包糕点还是邱婆子拿出来的,传个话指不定怎么阴阳怪气,否则她爹娘怎么会不来?
郭寒梅坐在床边哭着数落青桃的不是。
谭青文听不下去,拉开门就走。
看青桃站在院里,脸上满是尴尬,“四妹...”
“郭家的事儿我也不清楚缘由,要不待会我再去问问,大嫂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可以跟我说。”青桃以为郭家的事儿让郭寒梅不痛快了,解释,“送礼的事儿是我做的主,我和娘挣的钱,自然孝顺家里长辈,郭家是大嫂娘家,和我跟娘关系不大...”
没有给平辈亲家送礼的道理。
谭青文回眸瞅了眼泪眼婆娑的郭寒梅,不甚耐烦,“青槐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咱礼数周到是郭家自个儿忙,赖不到你头上。”
谭青文道,“别理你大嫂。”
被她奶和她娘知道也会是这么说的。
郭寒梅对青桃有偏见,什么事儿都怪到青桃身上,不是找茬吗?
青桃没有往屋里走,“等我给四叔补了衣服再说吧。”
谭青杏要绣花,备了各种颜色的线,给青桃线时,她纳闷,“大嫂不在吗?”
郭寒梅也有灰色的线,问郭寒梅比问自己省事多了。
“大嫂在睡觉。”其他事儿青桃没多说,谭青杏也没起疑,毕竟她眼里的郭寒梅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哪儿跟人红脸呢。
晚上煮的面条吃,全家人坐在堂屋,就郭寒梅不在,邱婆子问了两句,谭青文只说郭寒梅午饭吃多了不舒服,歇下了。
谭青杏没有多想,“会不会是怀上了?”
她没嫁人,但女人怀孕是清楚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谭青文。
谭青文脸红,“应该没有吧。”
谭秀才道,“待会请大夫来瞧瞧吧,咱们明天一走,不定啥时候能回来,寒梅不舒服,让大夫抓两副药。”
媳妇跟自己说了让老大进城读书的事,他问青桃家里银钱的情况,决定让老大去府学边上的书塾读书,有自己盯着,老大总不至于没有长进吧。
无论如何,明年院试得下场试试。
这事沈邱婆子也知道,她不认为郭寒梅有了身孕,更多是不高兴。
她问青桃,“城里屋子真住不开?”
邵氏抢话,“娘,咱租的是间小院,两间卧房,青杏来咱们都是挤着睡的。”
谭青杏点头。
邱婆子叹气,“寒梅进门的时间说长不长,咱们每天在地里忙,没有好好跟她聊过,青文一走,她说个贴己话的人都没有了。”
邵氏道,“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青文你好好跟你媳妇说说,别让她胡思乱想。”
“好。”
一顿饭,因为郭寒梅,多少有些扫兴。
等洗漱回屋,邵氏发了通火,谭秀才坐在灯下看书,笑她,“跟青桃待久了,摆架子你是越来越会了,青文媳妇估计舍不得青文,你就甭骂她了。”
邵氏骂也没去郭寒梅屋骂,就坐在桌边,喋喋不休说郭寒梅的不好。
谭秀才说,“这次回去,咱多留意留意周围院子,有合适的再租个,让老大媳妇也进城,他们还年轻,离久了不太好,远的不说,孙子啥时候能有?”
“我见不惯她哭哭啼啼埋怨青桃的嘴脸。”
“她不敢。”谭秀才道,“我们还在呢,她敢给青桃甩脸色。”
听到这话,邵氏才好受些,忍不住跟谭秀才诉苦,“青文没成亲前,咱天天盼着他早日成家,如今真娶了媳妇,瞧瞧又是些什么事,难怪娘总爱骂人...委实没耐心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