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盈上一世,小时候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没能体会过合家团聚的快乐,长大后选了一份全年无休的工作,就更与这些节日无缘了。
所以现在,她突然对年节的各种风俗和习惯产生了非同一般的兴趣,自从进了腊月,就每天揣着袖子在府里四处闲逛,看其他人准备各种过年的东西。
其中她最喜欢的,是各种炸物。
之前她就注意到,这个时代,做菜大多数时候都是炖或者煮,要么就是烤,油炸这种烹饪方式很少见到,即便是富裕的薛家也一样。原以为是这个时代的烹饪方式还没有发展到这个阶段,现在才发现,或许只是为了节省。
现在要准备年货,就不顾惜这些了。厨房的人在院子里垒了灶台,架上一口大铁锅,从早到晚都在炸东西,整个薛家的上空都弥漫着各种炸物的香气,别提多勾人了。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薛盈当然就将平时吃不到的东西都列了个单子出来,蹭一下厨房的油锅。
结果很多东西厨房都不会做。
亏得薛盈上一世工作之余,唯一的消闲方式就是在网上看各种视频,做菜的,做手工的,农村生活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看不了,她的很多技能,甚至都是跟着视频学的。
虽然野外没有做饭的条件,但看得多了,也记得不少烹饪技巧。
比如炸不同的应该裹什么样的面粉,什么时候捞出来,什么时候复炸,肉要怎么腌,调料要怎么做……反正杂七杂八的,她都写了下来,交给厨房的人去钻研。
而她自己,则可以搬个小桌子,悠哉地坐在窗台边,一边赏雪一边美滋滋地吃厨房试制出来的东西。
悠闲了两天之后,良心有点痛的薛盈便暂时停了妹妹和弟弟的课,让他们放个假,过完年再继续上。结果就是,跟她一起坐着喝茶上学吃烤串的人多了三个——还有一个是程先生。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薛盈就让程先生把她的私人课程搬到了这里,边吃边聊。
府里在忙碌,外面也一样。
薛盈也是知道各处把东西送过来,才发现薛家虽然是以买卖立足,但其实也脱不出这个小农经济时代的束缚。
所以她家不但有自己的庄园和土地,庄园还附带的酿酒作坊、织染作坊、纸坊、磨坊之类的小作坊。虽然规模不大,出产不丰,但供应自家和依附而来的佃农,却是没问题的。
也就是说,就算薛家的生意做不下去,其实也可以到乡间去当个小地主的。
如果原身知道这一点,或许根本就不至于内忧外愤,连性命都丢掉吧?但是薛盈检索她留下来的记忆,发现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内容。似乎这位大小姐从未曾将视线放在这样的小事,只是听父亲说起经商的厚利和风光,所以一心一意要支撑家业。
十分令人唏嘘。
虽然现在薛盈已经将局面稳定了下来,估计有生之年应该不会去乡下住了,但是这山庄依旧有它的用处。
但凡说到社会发展,总离不开生产力的发展。只有生产力发展,拥有了更多的剩余生产资料,将更多的人从土地上解放出来,手工业、工业和商业才会应运而生,发展壮大。
简而言之,在一亩地上种出更多的粮食。具体要怎么做,历史已经给出了正确的参考。
土豆和红薯还不知道在哪里,现在能做的也就是选育良种。相关的理论知识薛盈虽然不了解,但是一代代的培育,优中选优,就是一个一定有效的笨办法。
起了这个念头,薛盈便想找人了解山庄的事。
谁知她一提,春夏秋冬四人都忍不住笑了。小秋伸手把小冬往外一推,“这里不就是现成的一个人?”
薛盈这才知道,小冬的父母就在田庄上做事。不过小冬能进府里,倒不是因为她父母是田庄的人,而是因为她自己有一手好厨艺。现在她跟着薛盈,她父母在田庄的地位也大不相同了,今年来送东西的就有他们。
得知这个消息,薛盈自是大喜过望。她本来还怕事情交代下去,没人盯着,下头的人会懈怠。毕竟田庄离得远,以前也是什么都不管,突然的定了许多规矩,就算不敢明着反对,也可以阳奉阴违。
她当即把人请进来见了一面,见夫妻俩都十分勤恳老实的样子,很适合这个差事,心里更高兴。
不过这也不急,等开春了到庄子上亲自考察一下,再做决定不迟。
如此优哉游哉,时不时处理一点琐事,时间过得更快,转眼就到了除夕夜。
这一天薛盈反而很忙。
身为家主,她要带领族人举行祭祀。
跟上一次不同,这回薛盈领着薛童和薛俭走进祠堂时,没有任何人露出半点异色,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这都是因为薛盈身上那个官职。薛家代代资助那么多族中子弟科考,就是想要送他们入仕,成为薛家的靠山。结果费了那么多钱财物力,却也还是一个都没捧出来。如今薛盈忽然得了一个官职,她在族人心目中的地位就不同了。
——哪怕她是个女子,但若能带着薛家鱼跃龙门,进入另一个阶层,性别又有什么关系呢?
还有榷场。宫啸在折州镇守一日,薛家就能轻易获得榷场的入场券,从中攫取无数的财富。
那些有二心的族人已经被清理了一遍,剩下的这些本来就是平庸老实之辈,如今更是对薛盈服服帖帖。若没有别的变故,薛盈觉得,至少要十年之后,他们才会有别的想法吧?
十年后,薛俭就长大了。
不过她暂且不去想这些,领着族人完成了祭祀仪式,又将供品散给各家,然后才回家去吃年夜饭。
过年虽然有趣,但年夜饭时,气氛反而比较低迷。
这一天又下了雪,北风呼啸,雪花飘飘。屋内烧了暖炕,热得只能穿一件单衣,桌上摆着丰盛可口的食物,薛家的三位主人在暖炕上坐下来,桌前依旧空空荡荡,怎么看都有几分冷清。
动筷的时候,薛童突然啜泣了一声。
然后就再忍耐不住,丢下筷子,趴在桌上痛哭了起来。她一哭,引得坐在旁边的薛俭也跟着哭。薛盈看着这一切,心里也免不了生出几分酸涩。
失去了为他们遮风避雨的父亲,对原身是个巨大的打击,对这两个孩子又何尝不是?这半年来,他们经历了什么,也只有自己知道。
薛盈做得再好,也不可能取代去世的父亲的地位,特别是她还是同父异母的嫡姐,这关系就更微妙了。何况薛盈扪心自问,也必须承认,她虽然忙了许多事,但对于这两个孩子,确实是疏忽了。
一方面是顾不上,另一方面,她不是原身,对他们没有多少亲厚的感情。上一世孑然一身,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家人相处,索性就离得远一些,保持必要的客套就够了。
所以此刻,她也没说什么,任由他们宣泄情绪。
等哭得发不出声音来了,她才语气平静地劝道,“好了,吃饭吧。”
吃完了一顿沉闷的饭,薛童和薛俭被奶娘和仆人送回了各自的屋子,薛盈便让其他人也都各自散了。今晚除了留下守夜的,各自过节去,就连春夏秋冬说要留下陪她,也没有答应。
也很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
她对于薛长靖当然是没有什么感情的,因为只继承了原身的记忆。可是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她也有一些想要思念缅怀的存在。
刚刚穿越的时候,薛盈曾经想过,她在现代的时候也是孑然一身,没有任何牵挂,一朝穿越,除了各种便利的现代化设施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可惦记的。
但现在她才发现,可以惦记的太多了。
那个时代的一点一滴,每一个细节,都是值得仔细回味的。
真奇怪,在现代生活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没有一个归处的游人,四处漂泊。可是等真的离开了,她却对那个时代,那个国家,那些自己曾经走过的地方,生出了一种情绪。
——乡愁。
但游子仍能归乡,落叶还可归根,她却只能隔着一千年的雪,遥遥想念起另一个时空。
滴漏声声,戌时正到了。
北京时间晚上八点,是《春节联欢晚会》开始的时间。
……
“哒哒哒”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将薛盈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
她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流了眼泪,忙不迭地抬起袖子去擦,一边擦一边往门的方向看去,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这声音并不是从门口传来的。
薛盈愣了一下,才转头看向了正确的方向。
是窗口。
她吸了吸鼻子,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先将挂在墙上的刀取了下来,握住刀柄,才迟疑地靠近窗口,手掌按住窗锁,扬声问,“什么人?”
“盈盈,是我。”熟悉的声音隔着窗户传来。
薛盈一呆,连忙丢掉手里的刀,双手去开窗。
窗扇一开,就露出了站在窗外的宫啸。他披着厚厚的斗篷,头上和肩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就站在那里看着她。
薛盈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她忍不住伸出手,捏着宫啸的脸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