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王一睁眼,居然看到无名跟往常一样蹲在床边。
“王,”他笑着开口,和平日里一般无二,“去散步吧?”
王没答话,而是蹙起眉:“你怎么在这儿?”
“我每天早上都在这儿啊?”
“……”
“如果王指的是昨晚说过的真相,我想我并不介意。”无名平静地说。
“如果说人类是待宰的牲畜,精灵是屠杀的刀,我哪有不恨屠夫反倒去恨刀的道理呢?”无名半跪在王的床前,轻轻托起他一缕银白的长发,“王救了我的命,唯有此,无名永生不会忘记。”
一瞬间,王几乎被面前年轻人类炽热真诚的眼神灼伤,他匆匆起身,随手一挥,身上的睡袍就变成了银白色的礼服:“今□□会提前。”
无名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王!您昨天还什么都没回答我呢!”
“等我回来之后再说。”王扔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去。
无名从没觉得朝会时间这么漫长,但他又生怕没能在第一时间逮住散会后的精灵王,只能在王的卧房滴溜溜打转。
旁边看着他的杜欢情不自禁轻笑出声,原来孟知客也有过一段堪称“活泼可爱”的岁月,没有现在那么温柔可靠,但热烈得像轮新生的太阳。
他笑着笑着,心里又生出无可消解的悲哀:或许就是因为这个,不管重来多少次,自己还是会一遍遍被他吸引。
王回来的时候,已经有点蔫巴的无名“噌”一下从座椅上弹起来,跟条小狼狗一样冲到王的面前。
“你真是……”王摇了摇头,但眼底罕见地有了笑意,他轻轻伸手怕了一下青年的头,“跟我出去走走吧。”
他们并肩走在禁林错综复杂的小路上,一只刚能跑跳的小母鹿跌跌撞撞跑到王的身边,蹭了蹭他纤长白皙的手,然后像做了坏事的小孩儿,赶紧迈着小细腿跑远了。
“……”无名咬牙切齿盯着小鹿的背影,脸上的嫉妒快溢出来了,“王,您知道吗?烧鹿肉是一道极美味的佳肴。”
王瞥了他一眼:“精灵从不吃荤。”
无名笑容灿烂:“我知道,这不是随口开个玩笑嘛……王?王!您慢点!小心被树杈挂到衣服!”
一通拙劣的玩笑后,两人终于开始漫步林间,无名火急火燎硬等了半天,精灵王才终于悠悠开口:“我本该死在300年前。”
无名:“?!”
他的手瞬间不自觉地握成拳。
王微微皱起好看的眉,像叹息一样轻声说:“那是一场大战,死了太多太多的人,走到哪都是腐肉混杂着血的腥臭气,河流和地面都是暗红色,下了不知道多少场雨都冲刷不干净,到最后似乎连雨都是血色的。”
“无论是人、天使还是神明,都没能在这场战争中如意。这场没有胜利者的战争过后,人间只剩下一片焦土,”他顿了一下,“但好在人类侥幸没灭绝干净。”
“我本该在战场上结束作为战争工具的命运,但米迦勒大人救下了我。他说精灵作为工具降生,但这不是宿命、更不该是诅咒,我身为王,要为精灵寻找到工具外的生存意义。”
“他说:‘首先,你要学会爱。’”
“米、迦、勒……”无名轻声重复了一遍。
“他曾是精灵的统帅者,他代表神赋予我们使命,最后却又祈求我们从枷锁中解脱。”
“‘这不是命令,这只是嘱托,或者说,这是我的赎罪。’”王低下头,像是在追忆,“这是米迦勒大人对我说过最后的话。”
“我想学习爱——如他所说——想去找到工具外的生存意义,但不知如何去做。直到数百年之后,你闯进了禁林。”王看向无名,轻声说,“想着‘如果是人类的话,会不会带来些改变呢?’于是我留下了你。”
两人同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周围寂静一片。大概是感觉到王的情绪不对,平日里总喜欢找机会往王怀里钻的小动物这会儿也没了动静,只能听到脚踩在枝叶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半晌,无名突然开口,声音爽朗:“不,王不需要学。”
他放快了脚步,大步走到王前面,然后回身直视王的眼睛。
“王在每天早上看日出时,路过那片车轴草总会放慢点脚步;朝阳露出第一线光的时候,王的嘴角会弯起一点点;松鼠把抱着最饱满的松子递给你的时候,王的眉眼会变温柔……”
“王,这就是喜爱啊。”
王看着俊朗的人类青年,眼睛中似有微光流动,像是明白了、又像是还不太明白。
“王从来都有爱的能力,只是缺一个人告诉你,这就是爱。”
“爱……”王喃喃重复了一遍。
“爱有很多种,最简单的会意一笑叫喜爱;王对子民的注视,叫慈爱;”无名指向旁边蹲着的一窝灰毛兔子,小兔子正窝在妈妈怀里打盹,“母亲对孩子,这叫疼爱。”
他突然不说话了。
“然后呢?”王抬起头看他,眼睛比价格最高昂的琉璃还要晶莹漂亮。
无名沉默着拉起王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膛上,透过衣物、肌肤、骨血,王能感受到他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飞快,像快要撞出来一样。
王一惊,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无名用力按住。
他单膝跪下,将王的手放在唇边,说出的话像誓言一样虔诚:“我爱您。”
与此同时,精灵的国度中,所有耕作、纺织、锻造的男男女女全部停下动作,他们面面相觑,全都不自觉地按上心脏。
“这里跳得好快。”守在宫殿门口的侍卫精灵疑惑地凝视着旁边人,“我病了吗?”
“不。”嘉兰提斯从他身旁走过。
“大人!”所有侍卫齐刷刷行礼。
嘉兰提斯慢慢伸出手按上了胸膛,他小声低语:“这是精灵族缺陷的灵魂终于被补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鹤辞辞的营养液!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