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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在这?”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简清蓦然抬眸,瞧见站在门边的纪梵,恍然地哦了声,边说边把抽屉推了回去:“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还有点工作没处理完。”
纪梵眼眸微敛,迈步朝她走来。他的视线扫过桌上被摊开的资料,又不紧不慢地看了眼正准备记重点的女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他才说了一句:“很晚了。”
简清眉眼未抬,其实她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是碍于纪梵站在那,不得不装模作样地表示自己真的在工作,什么都没发生,什么也没看到。
听到他的提醒,她刚打算说再看一会。男人似是料到了她的反应,先下手为强,手中的笔猝不及防被人抽走。
简清愣愣地望向纪梵,后者正动作干脆地合上笔盖,而后“嗒”的一声,面无表情地将笔扔进了笔筒。
“你干嘛?”
纪梵垂眸,眉宇间的神色很淡,没什么情绪地吐出两个字:“睡觉。”
“我还——”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拦腰抱起。
突然凌空,简清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寻求安全感。两人凑得很近,近到她可以轻而易举闻到男人身上淡淡的沐浴香。
纪梵没看她,目标明确地往卧室走:“先睡觉,睡好了才有精力应付工作。我管不了你的工作,就只能管你睡觉了。”
简清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不免想起方才金研无意识间透露的信息。
不知道是不是家庭变故,纪梵似乎比常人更加懂得给对方一定的空间。哪怕他早就看透了你的心思,也不会一昧地追问你的想法。
就比如现在,“工作”二字囊括的内容两人都心照不宣。
他清楚地明白,梁崇正的出现对她产生的影响,绝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带过的。但他没有选择强势地介入这件事,而是退而求其次,通过其他方式让她放松。
想到这里,简清突然就有点心疼纪梵的善解人意,故作愤懑地反驳:“谁说你管不了我的工作?”
“大家都是学法的,说到底,本质上不就是靠同样的法律法规在那辩护吗?”
她笑了下,眼里淬满笑意,毫不吝啬地夸赞:“况且咱们纪检可是出了名的优秀,有这省检院一把手替我出谋划策,不是该高兴吗?”
将人放在柔软的床褥上,纪梵坐在一侧,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卧室暖光的壁灯落在她干净素雅的脸蛋上,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明亮。
简清的话里有话,他从一开始就听出来了。现在见她神色坦然,并不像是在说场面话,他的态度也跟着认真起来。
“那你希望我帮你吗?”
简清一愣。
视线中,男人容颜清俊,褐色的瞳仁铺着一层淡淡的暖光。即便被镜片反射得有些看不清其中的情绪,但也不阻止她破天荒地从中捕捉到一抹少有的温柔。
希望我帮你吗?
极其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只要她默认,他便可以替她扫尽一切烦恼和阻碍。不是满足大男子主义的随口承诺,而是真的有把握才可以这般笃定地发问。
胸腔内被浸得溢满暖意,简清莞尔,弯起的眼眸熠熠生辉:“纪梵,你比我更加清楚推翻一起冤案,绝不是口头上说得那么容易。它需要警方,检方,家属甚至是其他人的共同努力。”
“今天看到梁崇正,我确实很难受,但我不会盲目行动。一来,在警方抓到凶手前,我其实什么也做不了。二来——”
她顿了顿,压下嘴角上扬的弧度,缓了几秒钟,才泰然自若地坦白:
“我在害怕。”
纪梵的神色有略微动容,他沉默地伸手将女生垂落的发丝勾至耳后。垂下时不动声色地握住她落在被褥上发凉的手,轻柔地捏了捏虎口处的软肉,似在鼓舞。
简清的眼睑轻轻颤了颤,男人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在无形之中给予了她展露心中阴暗一面的勇气。
她抿了抿唇,毅然道:“我害怕倘若冤案真的推翻,曾经牵涉其中的人会迫于形势压力来寻求我的原谅。”
究根结底,这个案翻不翻,死去的人已经回不来了。只是为了还枉死之人一个公道,让受害人的家属得到心灵上的慰藉,仅此而已。
思及此,简清眨了眨眼睛,眸中闪过一丝阴鸷,转瞬即逝,最终徒剩坚定:
“可我并不想原谅他们。”
岑娟低声下气的乞求,沈君兰撕心裂肺的喊冤,这些他们都可以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她为什么不可以?
更何况,他们的确是犯了错,而她没有。
“就算他们求我,就算所有人都站在同情心和同理心的角度请求我宽恕他们,但我就是不愿意。”
简清看着始终保持沉默的纪梵,心里突然就没了底,空有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无措地望着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难道这样做,是我心胸狭隘了吗?”
不料,纪梵十分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清冷又决绝:
“没有。”
他神色专注地看着她,目光不偏一寸,理直气壮道:“简简,你是不是忘了,我从来就不是个宽容大量的人。”
“不是所有犯了错的人都应该被原谅,毕竟这个错误本可以避免。既然他们选择放弃更正的想法,就必须同等代价失去纠错的机会。”
说到这,纪梵叹了声,在触及她微红的眼眶时,伸手将人揽进怀里,嗓音格外得温柔:“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有些事,如果真的跨不过,不如就忘了。过去的总会过去,我们还有好多好多的时间去填补这段空缺。”
他蹭了蹭她耳鬓的发丝,那一番话近在耳畔,光是听着,好似都能想到以后的岁月静好,心生憧憬:
“我们可以一起工作,你不想做了,我就帮你完成,反正知识都是相通的。我们可以一起去找金老师,我下棋,你玩乐。若是无聊,偶尔替我下几步,我也能逆风翻盘。”
闻言,简清心中一软,撒娇般埋首于纪梵的肩颈里,靠最直白的方式感受着他身上的热意,迫切地想要更多来温暖自己。
紧绷了一天的弦在尽数坦白后松懈下来,疲倦和无力感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顷刻间侵占了她的意识。
纪梵的怀抱总是这般令人心安,易如反掌地驱散她所有的负面情绪。清醒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淡出,当睡意卷走她思绪的最后一刻,心底蓦然响起一道声音——
忘了吗?
她真的忘得了吗?
十六年前的临溪省高级人民法院——
连环shā • rén案引起了广大群众空前绝后的关注度,这一天的开庭也成了媒体报社抢夺的热点新闻。
岑娟因为前一天的受凉,再加上长时间的疲惫和忧虑,病倒进了医院。而孤身一人的简清,便跟着案子的辩护律师金研,进了法院。
虽然后者没有明面上说,但是年幼的简清还是从男人的眼中看出了无奈和怜悯。
他说——
“简简,去好好看一眼妈妈。”
这很有可能,是最后一眼。
开庭前,金研提前去做准备,简清便在大堂口等范金尧。
来往的人很多,大抵都是为了即将开始的庭审。门口的风吹着很冷,不光吹凉了她的身躯,也吹凉了那颗温热的心。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女孩下意识退到里边,寻了个人少的地方站着。再往里走,是法院大堂后处的长廊,鲜有人来。
简清靠着身后的墙壁,正准备再往里走几步,耳尖地捕捉到一阵轻微的争吵声,惊得她习惯性地放轻步伐,偷偷往声音的来源瞄了眼。
空旷的长廊上一前一后站着两个人,都穿着笔挺的西装,一个背对着她看不清脸,另一个是昨天才刚刚见过的梁崇正。
简清眸光一凛,私心地想要听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悄无声息地往前走了几步,慢慢靠近。
“这案子还需要深入调查,你现在去跟审判长说取消庭审。”
“纪从霖你疯了?!这是庭审!上头有多少人等着看结果,你现在说取消庭审?”
“他们需要一个结果,你就这样随便交一份答卷上去?那可是人命啊!不是学校考试!”
走得近了,她才隐隐听到最后的尾音,带着点愤怒的气焰,响彻在幽静深远的空间内。
潜意识里,她并没有立马离开,而是躲在那拐弯死角的阴暗处,安静地听着两人的争吵。
面朝她的梁崇正看起来分外生气,努力克制着情绪,在愤怒的边缘游走:
“警方提供的证据中,案发现场有她的指纹,她开的药店里乙/醚的货品数量与登记册上的售出数据有出入,事发前她还与被害人有过冲突。”
“动机存在,证据链形成,这些漏洞足以判定沈君兰就是凶手!”
听到沈君兰的名字,简清垂落在身侧的手无声握紧,心里有千道万道声音在叫嚣反驳,可是却说不出一个字。
那个人不会相信的。
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的。
意识到这一点,女生的神色黯淡,失落地低下头。正想离开,耳边响起的是另一人的据理力争,掷地有声:
“她是第一目击人,现场有她的指纹合乎情理。乙/醚的数量对不上也有可能是凶手偷盗或栽赃陷害。至于为了维护孤儿院被欺负的孩子与被害人争吵的行为,成了你口中所谓的动机,你自己听听荒不荒唐?!”
梁崇正失色,被他说得有些无力招架:“这只是你的猜测!即便她没有shā • rén,证据摆在眼前,肯定也牵涉其中,至少,她不无辜。”
纪从霖拧眉:“能不能不要整你那套完美受害者的理论?不无辜和是凶手付出的代价能对等吗?”
男人清澈的眼睛冒着无名之火,怒不可遏地看着对面的人:“梁崇正,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告诉我。今天你走进法庭,起诉的罪名是什么?提出的刑罚是什么?!”
梁崇正沉默,久久没有说话。
这般缄默落在纪从霖的眼里表示心虚:“好,你不说,我替你说。起诉的罪名是故意shā • rén罪,而你的目的是判处对方死刑。”
简清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害怕发出声音引来两人的注目。
十二月的天气,哪怕是艳阳高照也无法抵挡自脚底蔓延的寒意。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泪水悄然无声地滑落,落在手背上隐隐发烫。
梁崇正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态耐心地解释:“警方将证据递交法院,认定沈君兰是凶手。既然如此,我必须尽快将她绳之以法,定罪判刑,还被害人家属一个公道。”
“我们背后是国家,我们代表国家行使公权力,这是我的职责。”
胸前的检察官徽章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们本该与光同尘,却总有人喜欢崭露锋芒,不论是否会伤害别人。
“是!你站在国家角度在做对的事情时,无疑是得民心的。”
纪从霖上前抓住他的衣襟,满脸愤恨地看着眼前执迷不悟的男人,厉声道:“可你有没有想过,这种高大尚的言论放在被冤枉的人身上,有多么可笑和讽刺?”
“你是人民公仆!你这样做对得起相信你的百姓吗?!”
梁崇正不耐地挥开他的手,高声反驳:“他们才根本不在乎真相是什么,他们只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煽风点火,批判凶手,指责我们!”
“说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