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农民一脸的幸福,大声的道:“能够和门阀大老爷一起干活,是我的福气啊。”几辈子都没资格见面的门阀大老爷竟然与他一起干活,这绝对是意外之喜,一定可以吹嘘几十年。
那被没收了两亩田地的农民看了一眼那些门阀大老爷们,心中微微舒服了一些,门阀大老爷的几千亩地都被没收了,他这两亩地也算不了什么。
农庄的猪圈中,一个女子捂着鼻子,慢慢的清理着猪粪,有个妇人跑过来,愤怒的呵斥:“怎么还没干完活?”那女子脸上闪过一丝愤怒,然后又老实的道:“是。”加快了速度。
那妇人呵斥着:“农庄不养闲人,活计没干完是要惩罚克扣口粮的,你今日若是干不完,口粮就会减半。”那女子忍无可忍,厉声道:“减半就减半!我才不要吃那些东西呢!”那些让农民们吃饱喝足的蔬菜做得差极了,根本不能和她以前吃的相比,就是那些让农民们日夜期待的每十日一次的猪肉兔肉也完全不是那女子喜欢的,她只吃羊肉,绝对不会吃低贱的猪肉的。
远处,一个年轻的男子带着十来个人望着这里,淡淡地道:“那个年轻女子是怀县的门阀贵女。”
十来个人皱眉看着那年轻的男子,低声道:“金兄,这门阀中人纵然是女子也要做苦力吗?不是说有才华者可以在农庄之内教书吗?”
那金兄正是金渺,他摇了摇头,道:“是有这个规矩,胡刺史留下门阀子弟的目的就是想要门阀子弟教书,只要真有才华,门阀子弟可以在农庄内过得很轻松。”
金渺带着众人走向学堂,边走边道:“想要像以前一样大鱼大肉,不事劳作,那是不可能的,但教书与农庄的工作相比,干净,卫生,没有体力活,早晨起来也比较晚,算是比较舒服的了。”
那十来个人一起点头,学堂的夫子的工作与农民相比真是轻松了几百倍了。
金渺继续道:“可是,那个女子在教书的时候违反了规定,只能赶出学堂去猪圈了。”他的声音冰凉,透着杀气。
那十来个人微微颤抖,惊恐的看着金渺。金渺意识到了自己的语气的变化,急忙道:“我刚从洛阳回来,杀了一些中央军的士卒,身上未免带着一些杀气,若有冒犯了诸位,还请恕罪。”金渺带着长矛兵配合胡问静狙杀那中央军的王将军,在中央军四散之后急忙
那十来个人听着金渺客套的言语,终于找回了熟人的感觉。金渺是司州上洛郡的门阀子弟,他们几个都是司州魏郡的门阀子弟,与金家沾亲带故,眼看胡问静将半个司州的门阀尽数抄家,人口发配到了农庄种地,惶恐不安之余急急忙忙赶来寻金渺探听消息,可巧金渺就在司州河内郡野王城。
金渺带着众人到了学堂,远远地就能听到学堂内有人在诵读《论语》。
金渺笑了,胡老大对《论语》之类的儒教教材恨之入骨,若不是赶时间,哪里会用《论语》当启蒙?他带着笑,道:“在农庄教书,教得好不好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教礼乐。那个怀县的贵女就是犯了这条错,被直接贬谪到了猪圈。”
那十来个友人一怔,他们一直以为那个怀县的贵女是向学子灌输胡问静是乱臣贼子什么的,或者当众大骂胡问静,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因为教了礼乐。一个友人谨慎地问道:“愿闻其详。”
金渺转头看着那十来个人友人,道:“胡刺史要推行‘公平’,而公平之中有一点就是人人平等,礼乐的重心是什么?是尊卑秩序啊,上位者有上位者的礼仪,下位者有下位者的礼仪,吃饭,走路,说话,做事,婚丧嫁娶,穿的衣服住的房子用的案几都有规定。这完全不符合胡刺史的公平之意,绝对不能教。”
那十几个友人皱眉,有人问道:“若是如此,是不是见了胡刺史也不用行礼,不用下跪?”
金渺笑了,问到了要害上了。他认真的道:“你们说得对,这礼已经渗入了我们的生活,《礼记》中的古礼我们可以废除,但是生活中的上下尊卑怎么废除呢?难道我还敢当着胡刺史的面叫她胡霸天胡杀头不成?见了胡刺史还能不行礼?”
那十几个人友人一齐点头,就是这道理,尊卑秩序这个东西有的有用,有的没用,怎么可以一概而论彻底打翻呢?
金渺道:“胡刺史不是要打翻了礼,而是不能让这些不识字的孩子在什么都不懂得的时候把礼当做了世上最重要的东西。《礼记》中记载和推崇的礼乐包含了太多不公平的东西,胡刺史此刻没有时间一一去芜存菁,所以只能先彻底抵制,等她有了时间了,自然会重新梳理这‘公平’究竟指的是什么。”
老实说,金渺自己也没搞明白胡问静的“公平”究竟是什么,仅仅是将门阀的财产充公,大家都吃野菜粥就是公平了?怎么看都不太对。想来胡问静完成了军事上的安稳之后会完成“公平”的详细解释,比如胡问静嘴中的“伟大的共产主义”究竟是个什么概念。
金渺继续道:“那个怀县的女子若是与别人讲礼乐的重要性,或者严格遵守礼乐制度,那都无妨,胡刺史还不至于为了她自己不曾解释清楚的事情严惩她人。但是既然已经警告所有在学堂任职的夫子不得教授礼乐制度相关的东西,那个女子却明知故犯,那么不论那个女子是心中极端推崇礼乐制度也好,是被发配到农庄后发点小脾气与胡刺史对着干也好,不管她有什么缘由有什么用意,等待她的只能是惩罚。”
那十几个友人松了口气,这就完全不同了,那女子受到处罚的理由其实就是简单地与上级对着干,这不处罚她处罚谁?
一个友人看看左右没有外人,压低了声音对金渺道:“金兄,我们是亲戚,你能不能与我透个底,我们是该立刻从魏郡举家逃走,还是该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金渺笑了,这些人也算有耐心了,到此刻才问出了他们的唯一的问题。
金渺认真的道:“金某是门阀子弟,金家是个小门阀,但是门阀就是门阀,金某是标标准准的门阀子弟。”
十几个友人用力点头,就是因为口口声声要杀光门阀的胡问静的手下嫡系中有个门阀子弟,还是相熟的亲戚友人,众人这才没有慌张的举家迁移。
金渺道:“金某能够在胡刺史的麾下独当一面,其实已经证明了胡刺史的心中是没有门阀和平民的区别的,只要对胡刺史忠心,只要能够为胡刺史办事,胡刺史是不在乎出身的。”
十几个友人佩服地看着金渺,久闻金渺虽然喜欢胡乱吹牛假装看透了过去未来,可是其实嘴巴严得很,绝不会说不该说的话,纵然此刻至于十几个亲友在,他依然努力的对胡问静表忠心,绝不流露出一丝的真实心思。
有个友人皱眉,大老远赶来不是想要看你表忠心的,我们要的是简单地结果,是远远地逃离胡问静,还是等待胡问静将他们发配到农庄。
金渺笑了:“我来问你,若是你逃离了魏郡,你失去了什么?若是你留在魏郡,你又失去了什么?”
那十几个人友人死死地盯着金渺,这还用问?逃离魏郡,失去的当然是田地和房子了,金银珠宝可以带走,田地房子带不走。留在魏郡,田地、房子、金银珠宝肯定充公,人也要被发配到其他县城的农庄。
金渺盯着一群亲友,忽然提高了嗓门,用最大的声音道:“错了!你们失去的是机会!是前所未有的机会!”
“你们与我一样是门阀子弟,可是你们能够当官吗?不能!因为朝廷之中哪里有我们这样的小门阀子弟的容生之地。”
“你们能够一展抱负,对得起胸中所学吗?不能!不当官,怎么一展抱负?”
“你们能够名留青史吗?不能!小人物在历史上只会留下痕迹不会留下名字,太史慈在神亭岭大战孙策,有一个小将跟随太史慈,可有留下姓名?这个小将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谈何姓名?”
“你们能够护住妻儿家小,不被豪门大阀欺凌,不被官员刁难,不被乱世荼毒吗?不能!小门阀看似被百姓叫做门阀老爷,其实也就是一个小地方的地头蛇而已,在大势之下岂能螳臂当车?”
“可是,这世道很快就要乱了啊!”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地里的收成一年比一年差,胡人越来越多,流民越来越多,豪门大阀还忙着斗富。”
“我们这些小门阀能怎么办?世道大变,你们以为最先遭殃的是平民百姓?错了!是我们与平民百姓!”
“黄巾贼祸乱天下,琅琊王氏灭亡了吗?弘扬杨氏呢?颍川荀氏呢?他们依然当大官,有军队保护,田地好像更多了。而我们和平民百姓一样,立刻就会一无所有。”
金渺盯着那十几个亲友,眼中冒着凌厉的被称作野心或者上进心的光芒:“金某投靠胡刺史是要谋取一个官身,让金家永世富贵,可如今才发现金某走了大运了,胡刺史竟然是个有大野心的,她竟然想要改变世界的规则,她想要推翻不平等的世界,建立一个公平的世界!”
金渺兴奋极了:“胡刺史可能身死族灭,跟随胡刺史的金某也可能身死族灭,可是那重要吗?人谁没有一死?胡刺史正在做有实力以来最伟大的社会实验,别问我这个词语是什么意思,我也没懂,但是我知道这是足以青史留名的变革!”
“若胡刺史成功,跟随胡刺史的所有人将会鸡犬升天,大富大贵,王侯将相就在眼前。”
“若是胡刺史失败,所有跟着胡刺史的人一齐被诛杀,这青史之上多半也会留下金某的姓名。”
“这不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会拥有金某这辈子都达不到的境界,金某为什么不参与?”
金渺重重的挥手,阳光从他的背后照射而至,将他的轮廓描出了一道金边。
“现在,你们告诉我,你们还有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