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南风长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嗔怪道:“十五万中央军就这么散伙了,我们不过得到了四万人,几乎只有司马骏的一半,你忙活了半天竟然为司马骏做嫁衣,你这是资敌啊。”
胡问静小心地提醒:“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熟归熟,小心胡某告你诽谤。”
贾南风挥手让几个中央军将领退下,冷冷的乜视胡问静,强行压住心中的愤怒,道:“你该多向本宫好好的讨教!”
既然胡问静确定卫瓘不在中央军中,确定中央军不敢反叛进攻洛阳,那何必这么着急地逼迫对方做出选择,慢悠悠地采取一些怀柔的手段安抚这些中央军不好吗?眼看就要到了冬天,在天寒地冻的时候送一些木炭给中央军的将领温暖人心不好吗?在年三十送一些猪肉兔肉给中央军的将领加菜不好吗?如此时刻记挂着中央军的冷暖,中央军的将士定然感激涕零,愿效死力啊。
贾南风认真的提醒胡问静:“人心都是肉做的,日久见人心,只要你不停的记着对方,对方一定会被感动的。”她很是鄙夷胡问静,身为女子不知道有句话叫做烈女怕缠郎吗?再坚决坚定坚韧的女子都会在死缠烂打之下妥协,这就是滴水穿石日久生情,只要胡问静对中央军的将领拿出铁杵磨成针的工夫,十五万中央军迟早都会落到了洛阳的手中。
胡问静怔怔地看着贾南风脸色大变。
贾南风叹了口气,胡问静终于知道做错了?她悠悠地道:“此刻虽然你很后悔,但是已经迟了,下次一定要记住,看问题不要只看一个方面,要从多个角度看问题。我们不能收服中央军,但是别人不知道啊,就这十五万中央军驻扎在洛阳附近,司马越和司马骏敢动手?这叫‘借势’!”
贾充轻轻地喝茶,没有把茶杯砸在地上多亏了几十年的修养啊,这个蠢女儿竟然不管怎么教都教不会,一颗心都在宅斗之上,永远向着拉拢,分化,借力打力,就没有想过一丝丝的正面对决吗?
胡问静盯着贾南风,认真的问道:“若是这十五万中央军在除夕夜忽然杀入洛阳,怎么办?”
贾南风一怔,道:“十五万中央军一年多没动,怎么会忽然在除夕夜杀入洛阳?这不合理。”
胡问静继续认真地问道:“日久生情,铁杵磨成针,很是有道理啊。若是司马越今日给中央军的将领送泰山山巅之水,明日送香山的红色秋叶,后日送东海的肥鱼,日日翻新,不论刮风下雨下雪下冰雹地震山摇火山爆发都绝不断绝,司马越可能打动这些将领?”
贾南风脸色微变,这是最简单的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她认为可以用时间和诚意感动中央军的将领们,为什么司马越和其他各个势力的大佬们不能用同样的手段感动中央军的将领们呢?
胡问静继续认真地道:“若是你也送礼,我也送礼,司马越也送礼,琅琊王氏也送礼,陈郡谢氏也送礼呢?大家都送礼,就成了大家都不送礼,这就要比拼礼物的昂贵、珍惜和用心之诚了,以贾家的财力,以你的心机倒也是未必输了。”
胡问静瞅着贾南风,道:“可是,若你送了所有的将领,司马越只送了一个将领呢?在这个将领心中孰轻孰重?”
“若是你只送了一个将领,司马越送了除这个将领之外的其他所有的将领呢?那些将领心中孰轻孰重?”
贾南风脸色更差了,该死的!
胡问静继续道:“司马越不需要拉拢所有的中央军将领,他只需要有一个将领被他感动了,愿意为他效死,愿意在除夕夜带了三千士卒杀入洛阳就够了。除夕夜啊,大家都在吃饭呢,军营哪怕有人值班也是松懈的很,这三千人会不会在洛阳城内如入无人之地?”
贾南风满脸通红,没想到她完全想错了。
贾充看也不看贾南风,淡淡地道:“为何为父一直说你的眼界不够?因为你的心中所有的计谋其实都是设立在只有你一个人这么做了,对手不会同样这么做的基础之上的。拉拢,分化,吸收,嫁祸,借势等等宅斗手段的胜负在于谁的资源多,谁愿意付出更多的资源做更多的事情,能拉到帮手的就赢了。”
“可是这在宅院之外是不成的,因为那些帮手也在下棋啊,他们也在琢磨最大的利益啊。”
贾充心中有些有气无力,他已经教了许久了,但是一无所获,贾南风总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就把目光集中到了细小的毫无作用的地方去,这不是看问题的方法的区别,而是价值观的区别,贾充自认为在短时间内只怕是无力扭转了。
贾充温和的道:“我们‘逼反’了中央军才是最好的结果。我们不担心近在咫尺的中央军反叛,节省了粮食,节省了防御力量,清洗了内部。”
荀勖听到了“清洗了内部”的时候面上不动声色,心中知道这句话是贾充说给他听的,若是荀家出现了蛇鼠两端的狗屎情况,荀勖必须清理颍川荀氏,不然结局会糟糕透顶。
贾南风缓缓地点头,去掉了中央军的隐患,从安全角度而言确实变数少了很多。
贾充微微叹气,小了很多?洛阳除去胡问静新征的毫无战斗力的农夫军,此刻有九万中央军在手,这兵力之强已经足够让外人不敢小觑洛阳了。
胡问静的注意力在卫瓘身上,她皱眉道:“卫瓘没在中央军?这真是奇怪了。”她还以为卫瓘一直躲在中央军中费劲心机的拉拢各个兵头呢,可卫瓘竟然早就跑了,这真是超出了她的预料。胡问静真是不明白卫瓘在想什么,若她是卫瓘,早就召集中央军五十个兵头开会,然后杀光了不肯听话的兵头,吞并那些兵头的部曲,十五万中央军攻打洛阳了。
胡问静想了许久,张大了嘴:“卫瓘不会是胆小鬼吧?”想想司马攸稍微露出了一丝怀疑卫瓘是“下一个司马懿”的心思,卫瓘立马跳槽到了司马炎的一边,一点与司马攸沟通的意思都没有,这小心谨慎的程度真是超出想象了,如此胆小谨慎的人跑了似乎也不奇怪。
“可是不对啊,卫瓘在灭蜀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智力和胆量真是超出胡某几百倍啊,换成胡某被钟会逼着带几十人去抓有数万手下的邓艾,胡某要么当场翻脸一刀砍死了钟会,要么就半路上装病坚决不去见邓艾,就是胡某能一个打一百个也不带这么送死的。”
贾充笑了:“卫瓘这个人的心性确实很胆小怯懦,当日钟会之乱后,杜预惋惜邓艾死得冤枉,当面呵斥卫瓘,‘伯玉其不免乎!身为名士,位居总帅,既无德音,又不御下以正,是小人而乘君子之器,当何以堪其责乎?’卫瓘不敢反驳,当场就跪了。”
荀勖也笑:“卫瓘此人对人心揣测之准世所罕见,但这这心性就不怎么刚毅了,也是个只会阴谋诡计的宅斗的主儿。”
贾充暗暗叹气,自己快嗝屁了,精力不够,错算了卫瓘,荀勖怎么就不肯用心一些呢,若是早算到卫瓘跑路了,至于步步小心,错失良机吗?
荀勖苦笑:“贾公,我也老了!”其实不是老了,而是被这乱七八糟的局面吓住了,他不像贾充这般深深的陷入了司马炎司马攸等一系列事件之中,很多内情了解不多,毫无准备,忽然之间遇到时局大变,第一反应就是明哲保身,拼命考虑自己的安全还来不及,哪有心思去考虑卫瓘究竟跑哪里去了。
贾南风不在乎一个胆小鬼卫瓘跑了还是死了,插嘴问道:“这扶风王司马骏又是怎么回事?”卫瓘是披着狼皮的羊,难道司马骏也是披着虎皮的羊?若是如此,这天下已经定了。
胡问静和贾充荀勖互相看了一眼,沉吟片刻,道:“对于司马骏一直不动,我有个大胆的假设,已经派王敞去关中确认了。”
司马骏像只万年的乌龟一般坚决不动,有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但是这个解释纵然是胡问静也觉得太神奇了,所以只能派人去探个究竟,而王敞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胡问静扳手指计算时日,道:“大约在过年之前就能得到司马骏的确切消息了。”
她忽然一怔,道:“卫瓘在并州?卫瓘去并州干什么?一个胆小鬼跑去并州干什么?”脸色越来越差,眼神中仿佛冒出了火焰。
贾充和荀勖脸色大变,不错,卫瓘去并州只有一个可能。
胡问静怒不可遏,一脚踢翻了案几,厉声道:“王八蛋,胡某一定要灭你九族!”
……
河内郡,野王城,农庄。
一群农夫费力的在田中耕种,冬小麦早已种下了,此刻只是在一些刚刚开垦出来的荒地上种些耐寒的蔬菜而已,只是这些荒地荒废久了,在明年春天种豆子肥田之前种不了什么东西,哪怕中了蔬菜只怕也长不好。
一个老农低声骂着:“这不是折腾人吗?”这些荒地就该在明年春天再处理。
其余农民嘻嘻哈哈的,官老爷要种蔬菜就种蔬菜咯,浪费的也是官老爷的种子,他们也就出把力气而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有农民很是高兴地道:“这农庄比当佃农好,吃得好,睡得好。”他从来没有吃得这么饱过,更是人生第一次吃到了肉,还有比这更好的吗?至于农庄工作辛苦,庄稼人可不怕每天干不完的活。
其余农民有的点头附和,农庄真是吃得好啊。有的坚决反对,吃得好有个P用,当佃农的时候此刻已经在家里谁懒觉了,哪里要这么辛苦。
众人一边干活一边说话,一个农民却一直黑着脸,一声不吭。众人偶尔看到那人,幸灾乐祸的笑着。他们都是家里没田地的佃农,这门阀老爷的田地被官老爷充公了,他们并不怎么在乎,只要给饭吃,给谁干活都一样。可那个农民家里其实是有两亩田地的,如今同样被官老爷充公了,成了一无所有的“官佃”,当然,农庄是没有“佃农”之类的称呼的,农庄之内大家都是社员,都要干活的。
那曾经有两亩地的社员默不作声的干活,心中充满了对农庄和官老爷的愤恨,他好不容易有了两亩地,为什么官府就没收了?只是他家的田地,他有田契的,凭什么官老爷就没收了他家的田地?可是他知道他没有办法和官老爷讲理,他亲眼看到其他与官老爷讲理的人被官老爷杀了,鲜红的血液教会了他老老实实的闭嘴。但他可以闭嘴,却绝不会忘记他的两亩田地,那是他家的田地。
田地的另一边,有几个男子聚在一起干活,只看他们的动作就知道他们完全不会农活,那细皮嫩肉的模样更是一看就知道以前非富即贵。
这边的一个农民笑着道:“听说那几个人是门阀的大老爷。”这个消息其余农民也听说了,那些看上去就不是农民的人个个都是拥有几千亩地的门阀大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