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数个衙役破门而入,在那李三毛目瞪口呆之中冲到了他的面前,十七八只手落到了他的身上,将他打倒在地,然后又是十七八只手抓住了他,有人欢喜地叫:“抓住了!”
那李三毛大惊失色:“你们抓错人了,我什么都没干!”一群衙役将他捆绑得严严实实,这才道:“有什么话与县令老爷说去。”
李三毛的家人从房间里赶出来,脸色都白了:“衙役老爷,我家李三毛犯了什么罪?”李三毛惨叫:“爹!娘!我什么都没做!快救我!”
衙役们将李三毛簇拥着送入了衙门,县令早早地就等在那里,见李三毛带到,问道:“李三毛,今日你是不是在街上意图强行将女子周翠花抓进驴车?”
浑身打颤的李三毛明白了,原来是那个贱人告了他,他立刻不怕了,挺直了身体道:“那周翠花与小人相过亲的,小人有话要和她谈,动作粗鲁了些。”认识的人聊天,算什么错,大不了打几个板子。李三毛心中发狠,今日受到的屈辱和伤害,下次一定要周翠花加倍偿还。
县令笑了:“总有人以为自己的‘道理’超过了律法,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今日本官叫你一个乖……”他收敛了笑容,盯着那个男子,冷冷地道:“在你爹妈眼中你是皇帝,在朝廷眼中你连蚂蚁都不如,敢违抗朝廷法令,敢以自己的道理取代朝廷的律法,本官就让你这辈子都记得什么是朝廷的律法!”
那李三毛大喊:“官老爷,我真的与周翠花相过亲的,我真的认识她。”
县令微微摇头,自己真是愚蠢了,与这种人说什么道理呢,与这种人讲道理的办法只有一个。他喝道:“来人,李三毛强抢民女,杖一百,徒二十年。”
李三毛凄厉地叫:“我不服,贪官!我不服,你草菅人命!我没错!”
一群衙役抡起板子打下,这辈子没被人打过的李三毛整个人陡然挺直了身体,凄厉地叫:“啊啊啊啊!”只打了十板子,李三毛就昏死了过去。
“拿水泼醒了,继续打。”衙役们见得多了,有的是手段让人痛不欲生。
李三毛判了如此重的徒刑,李三毛的家人怒不可遏又委屈无比。
李三毛的爹双目血红,对着县衙大门怒吼:“不就是拉一个贱货上驴车吗?这个贱货这辈子没有坐过驴车,让她做驴车是便宜了她,凭什么就要判我儿子二十年徒刑?”
李三毛的娘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儿子从小老实,最听话了,对我很孝顺,他就是在街上看到了熟人,想要请她去酒楼吃饭而已,怎么就变成强抢民女了?”
李三毛的爷爷大哭:“贪官污吏贪赃枉法,老天爷怎么不打雷劈死了他们!”
李三毛的奶奶拍着大腿嚎哭:“感情纠纷说得清楚谁对谁错吗?清官难断家务案,凭什么都是我家孙子的错?”
一群李家的亲戚举着横幅,敲着锣鼓:“贪官贪赃枉法,期盼青天大老爷拯救良民。”
一群围观百姓出着主意:“你们不用怕,你们有冤情,官老爷不敢把你们怎么样,若是你们告到了京城,这里的官老爷个个都要人头落地。”
又是一个百姓道:“对!对!现在不用怕官老爷了,官老爷不替老百姓办事,我们可以去京城告官老爷,颍川郡不是有衙役老爷被京城的大官流放了吗?”
李家的人更加坚定了,春风吹,战鼓擂,不是百姓怕官吏,而是官吏怕百姓。
县衙内,县令冷冷地坐着,一群官吏的脸色很是不好。这种事情闹大了很容易成为把柄的,妥妥的官逼民反,鱼肉乡里,搞不好门阀一封信就被朝廷罢免了。
一个官员对着衙役怒吼:“那个被拉上车的女子为什么还不来?”有那女子出面现身说法,怎么都可以解释衙门没有贪赃枉法,断案行之有矩。
一个衙役愁眉苦脸:“那女的不愿来,她说双方的家长认识,撕破了脸不太好。”
一群人怒了,这就是衙门不肯管“感情纠纷”的原因之一,衙门不管的时候骂衙门不作为,衙门按照法律管了,结果又变成了“撕破了脸不好”,马蛋啊,这种女人真忒么的不是人!
外面闹得越来越厉害,一群官吏如坐针毡,这么闹下去肯定要闹到洛阳的,怎么办?
县令笑了:“你们都老了,记性不好了。”一群官吏一怔,看县令模样好像很是悠然自得。
县令一点都没有伪装,是真心的悠然自得。
他淡淡地笑道:“门阀一份书信就罢免了我们?本县内门阀何在?在隔壁县的农庄里。”
“百姓群情汹涌,洛阳震怒爆发群体(性)事件?胡刺史什么时候在乎过民意了?”
一群官吏深深地呼吸,真的是老了,观念竟然扭不过来,忘记加入胡问静的友好温暖善良大家庭之后再也不怕道德指控了。
县令冷冷地道:“来人,给我打!”
一群衙役点头,狞笑着冲了出去,棍子雨点般的落在李家亲友的身上。
一个李家老人指着一个衙役厉声道:“你敢打老汉,老汉去洛阳告御状!”那衙役理都不理,一棍子就打得那老人在地上打滚。
只是片刻之间,门口闹事的李家亲友尽数被打倒在地。
衙役班头从衙门中慢慢走出来,看着周围脸色惨白的围观百姓,狞笑道:“县令老爷说了,这些人在县衙门口聚众闹事,抗拒执法,参与者一律送矿区挖矿五年。”
周围的百姓脸色惨白,心中得意万分,用李家的人试探出官老爷与以前一样不讲理,实在是太好了。
另一条街上,那差点被扯上马车,却顾着情面不愿意撕破脸的女子被衙役套上了枷锁:“以为衙门替你出头,你就可以假装好人,甩锅给衙门了?挖矿一年!”
那女子大哭:“为什么?为什么?我顾全情分也有错吗?”
衙役冷笑,你顾全情分,却不知道寒了多少人的心,让多少等待救援的人被人漠视而丢了性命。
……
某个县城内,一辆马车停在路边,另一辆马车风驰电挚的赶到,跳下一个女子,拎着刀子用力地看前一辆马车的车身。衙役赶到,直接以shā • rén未遂罪逮捕。那女子不服:“家庭纠纷!”一群衙役理都不理,家庭纠纷这种词语谁用就是和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
又一个县城内,一个老妇人瘫倒在地上扯住了一个行人的脚不放:“哎呦,老太婆的脚被他撞断咯。”那行人温和地道:“老奶奶,你看清楚了,我的毛驴在一丈外呢,我是看你倒在地上过来扶你的,怎么会是我撞倒你的呢?”
那老妇人大声地叫:“就是你撞的老太婆,老太婆看得清清楚楚。”
那行人惊呆了,看四周的路人,四周的路人劝着:“给些钱了事,何必浪费时间呢,你又说不清楚。”
那老妇人大骂着:“赔钱!不赔钱就休想走!”
一个衙役蹿了出来,厉声道:“什么事?”一瞅,认得,老碰瓷了。二话不说,一把就扭转了老妇人的手臂:“跟我去衙门走一趟!”
那老妇人大叫:“快去叫我的五个儿子!”
那衙役冷笑:“若是你五个儿子敢来衙门闹事,你就等着收五具尸体!”
司州、豫州境内,各个衙门像是吃了药似的疯狂严格执法,以前每天喝茶吃酒敲诈勒索的衙役忙得脚不沾地,看到有人为非作歹立马拿下。衙门以前遇到案子就和稀泥,如今坚决辨明是非;以前的黑(恶)保(护)伞,如今连根拔起;以前可抓可不抓的,全部抓了;以前街上时常听到“算了算了,大家少说一句,以和为贵”等等的言语再也听不到了。
说了千年的空话套话假话大话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像暴风骤雨一般席卷司州和豫州,无数刁民进了苦牢或矿场,无数百姓看着被抓的隔壁邻居,深深地体会到世道变了。
无数百姓悲愤莫名:“以后是不是不能在街上耍赖坑人了?”
……
扬州。
司马柬坐在桃树之下,闭着眼睛,任由桃叶在风中飘荡,落在了衣衫之上。
胡问静占领荥阳郡,将所有门阀的土地充公,门阀士子送入农庄劳作的时候,他笑着:“胡问静是疯子,竟然敢对门阀下手,一定会被所有门阀联合。”
琅琊王氏与门阀会盟,聚义军十几万的时候,他笑着:“天下门阀群起讨伐胡问静,本王不用动手,只要躲在后面看天下门阀打败了胡问静就好。”
东海王司马越与琅琊王氏在济阳会战的时候,他笑着:“司马越野性极大,可惜志大才疏,又胆小如鼠,怎么可能夺取天下呢?本王才是先帝的嫡传血脉,只有本王才有资格做大缙朝的皇帝,司马越不过是为本王开路而已。”
豫州被胡问静传檄而定的时候,他笑着:“城头变换大王旗,只要本王的大军训练有成,横扫豫州不过等闲事尔。”
司马柬就是这么乐观的看着天下的变化,心安理得的躲在扬州不出头,政治(斗)争中并不是越早出头的越有利,相反,越早出头的人越容易成为天下人的靶子,像一条毒蛇一般潜伏在黑暗中养精蓄锐才是最好的手段。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杜预这老家伙有算计他之心,他必须尽快建立一支完全属于自己的精锐部队才能放心,哪有时间参与义军?瞧杜预不是也没有参与吗?
司马柬和杜预当面客客气气地笑着,然后转过身就努力的拉拢扬州各县的官员和门阀,抢地盘,抢粮食,抢门阀。不除掉了近在咫尺的隐患,真正的独霸扬州,谁敢远道抛弃洛阳勤王?
司马柬虽然败在了胡问静的手中,可是他依然不畏惧胡问静,而是畏惧杜预、琅琊王氏、卫瓘、司马越、司马骏。与这些人相比,胡问静实在是太稚嫩了,胡问静或许是个超级武将,堪比吕布,可是吕布得了天下了吗?
司马柬只要看胡问静傻乎乎地破袭了琅琊王氏的十几万大军,夺了定陶,杀了王澄,就确定胡问静是个彻底的白痴,这是战略性的失误啊,换成他绝度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当然,司马柬扪心自问,他也做不到五百骑破十几万大军。
他坚定地认为胡疯子一定会在夺取天下的大事中大放光彩,可是一定笑不到最后。不懂得治理地方,不懂得政治就是妥协,不懂得拉拢别人,不用的教化百姓,不懂得拉拢民心的胡问静怎么可能笑到最后?
看胡问静猖狂地通告天下的案子就知道了,胡问静的地盘内一定百姓叛乱四起,举步维艰。
司马柬不带任何感情,客观的评价胡问静,丝毫没把胡问静当作夺取天下的对手,胡问静只是疯子,很快机会以奇葩的方式消失在争夺天下的舞台上。
但是,今天司马柬有了新的认识。
今天他的心情其实非常得好,某个一直在他和杜预之间左右横跳的县令终于明确表态站在他这一边,与杜预断绝一切往来。他兴奋地找一群手下喝酒庆祝,不想却听到了陶侃的自言自语。
“……唉,没想到胡问静竟然有如此手段,早知道就投靠……”陶侃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这意思明显到想要误会都做不到。
司马柬毫无声息地退了回去,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陶侃是有几分才华的,而且作为江南人,在用陶侃拉拢江南门阀的时候也很是顺手,很多看陶侃得到了司马柬的重用,很是愿意投靠司马柬。司马柬有心把陶侃作为心腹的。
可是,这个“未来的心腹”竟然后悔没有投靠胡问静……
到底胡问静做了什么了!
司马柬恍若无事的去了衙署,翻看了胡问静最新的消息,没有消息啊。他干脆若无其事的问陶侃:“最近胡问静可有什么新消息?”
陶侃摇头,道:“胡问静倒是没有动作,不过……”
司马柬脸上微笑,心中一震,来了!
陶侃道:“……不过,这豫州只怕是很难光复了……”
司马柬皱眉直接问道:“为何?”
陶侃犹豫了许久,道:“天下官员皆为名、利而当官,见门阀而折腰,见gāo • guān而屈膝,见百姓而趾高气昂,视为刍狗。偶尔有官员想要为民做主,不过是如张华般在洛阳调整政令,看似每一条政令都牵涉千万百姓的福祉,可其实大多是空中楼阁,无法落地。这百姓的疾苦,是没有官员在意的。张华哪里知道百姓月入多少,支出多少,家中没钱却来了客人,又该如何以礼相待?”他想起自己的遭遇,真是一点都不信张华等gāo • guān可以为百姓做事。张华根本不知道百姓是什么样的,是怎么生活的,怎么为百姓做事?张华以为百姓在意礼义廉耻,可惜百姓其实不在乎,都要饿死了,谁在乎礼义廉耻?张华以为百姓在乎忠孝节义,可惜百姓其实不在乎,易子而食都做得出来,哪里还有忠孝节义可言?
陶侃本来不想细说的,司马柬是比张华还要高贵百倍的人,更不懂百姓是如何生活的。可他既然已经投靠了司马柬,是司马柬的手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自然该说清楚。
陶侃慢慢地道:“我从江南到洛阳,就没见过愿意为百姓伸张正义的衙役和县令。可是,这豫州的大小官吏正在为百姓伸张正义。”
司马柬呆住了,坐在桃树下怔怔地想了一日,终于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10:28修改错字。感谢读者“Liz”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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