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门缓缓打开,一身青灰布袍的身影出现在门前,声音清越,缓缓道:“原来是燕王驾到,医有失远迎!”
长歌随着众人抬头看去,却是易容后的煜炎。
那日铭楼煜炎与魏千珩见过面,所以,他今日自是不会以真面容示人。
而煜炎这些年在江湖上这般神秘,让人难以寻遇,也正是因为他所擅长的容易术。
实则,他行医江湖多年,见过他真容的没有几个。
如此,跟着他身后的百草同样是易容过的,所以,魏千珩与白夜都没有认出面前的主仆二人,就是铭楼见过的黑奴的表哥……
魏千珩看着面前淡然出尘的公子,隐隐感觉他身上淡雅的气质似曾相识,但因着心里一直激动的挂念着长歌的事,倒没有去细究,而是向他再次抱拳道:“叨拢鬼医,在下有要事求证鬼医,还请见谅!”
煜炎眸光淡淡的扫过门外众人,最后不露痕迹的看了看长歌,侧开身子让开门来,淡然道:“请!”
竹庐幽,除去魏千珩、卫洪烈与魏昭风进去,其他人都等在门外。
煜炎看了眼冻得嘴唇发白的长歌,知道她定是心焦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舍不得她在外面冻着,不由指着她随意道:“这位哥身有陈疾,体弱畏寒,不如随你家主人一起进寒庐喝杯热茶,避避风寒!”
闻言,长歌心口一紧,生怕被人瞧出煜炎对她的优待。
可煜炎此举,看到魏千珩等人眼里,却是坐实了他鬼医的称号。
黑奴身患旧疾一事,经过之前在行宫沈致的确诊后,不止魏千珩,卫洪烈甚至是魏昭风都是知道的,所以大家都惊愕的看着煜炎,不敢相信,他竟是无须诊脉,光靠看,就能看出黑奴身上的病症,连陈年旧疾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而长歌畏寒,魏千珩与白夜也是有目共睹的。
所以,煜炎露出的这一手,非但没有引起大家的怀疑,反而让大家对他鬼医的身份不再怀疑。
然而,煜炎也并不全然是故做玄虚,单凭他察看长歌的脸色,就能瞧出她怀孕后的病症,足以看出,他确有单凭望,就能看出一个人身上十之bā • jiǔ病症的本事……
如此,魏千珩招手示意长歌同他一起进去,卫洪烈与魏昭风紧随其后,四人随煜炎一起进到竹庐内,竹门吱呀一声缓缓关上。
竹庐内,百草已沏好香茶,魏千珩三人同煜炎围桌坐下,长歌站在魏千珩身后,百草悄悄将烧旺的炭盆往她脚边挪,还另沏了一杯祛寒暖胃的茶给她。
一进竹庐,魏千珩就忍不住四处搜寻,希望看到长歌的身影。
只可惜,庐内除了堆积的各种草药,还有大几个药炉,却只有鬼医与药童二人。
而甫一坐下,不等魏千珩等开口,煜炎已开门见山道:“各位前来所求为何,医大抵已知晓若是没猜错,各位是为了五年前的旧事而来,如此,今日就敞开窗,各位想问什么,直接问吧。”
见到煜炎如此形容,魏千珩与卫洪烈不免心有戚戚,一时间竟不知道从何问起。
而魏昭风只坐在一边慵懒的喝着热茶,完全是一副看热闹的形容。
实则,他的内心却同样激动紧张。
在来的路上,他一直暗自揣测,按着魏千珩对那个细作女的深情不死心,若是当年细作女真的被鬼医救下还活着,只怕不单单燕王府要热闹,整个汴京又要翻了。
想想啊,魏千珩当年娶叶家女本就是心不甘情不愿被逼迫的,这些年来,燕王妃叶玉箐早已成了摆设,听最近却是直接搬回娘家住,而魏千珩也没有要接她回府的意思。
如今,若是他心心念念的长歌还活着,只怕他又会吵着闹着将长歌迎进府,到时,燕王府与叶家铁定闹翻,而没了叶家与叶贵妃的支持,再加上魏千珩一意孤行的对细作女不死心,也会惹怒父皇,如此,最后的太子之位,他却要拱手相让给自己了……
想到这里,魏昭风忍不住得意的笑了起来,竟是抢在魏千珩与卫洪烈的前面,心急开口道:“听闻五年前鬼医救下了前燕王妃长歌,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竹庐内一片沉静,大家都紧张的看向煜炎。
煜炎眸光不露声色的扫过长歌,再定定的看着魏千珩,缓缓道:“当年确实是我从燕王府带走长歌,也正是将她带到此处抢救,只可惜,她所中毒药太过猛烈,到了这里后,已是回无力……”
咔嚓一声,随着煜炎的声音落下,魏千珩手中的茶杯应声裂成碎片,碎片扎进他的手掌里鲜血直流。
可他却感觉不到痛,只是死死的盯着煜炎,神情完全呆滞住,前一刻还激动沸腾的血液瞬间冷却掉,连着整个身子都几不可闻的开始战栗起来。
“你的意思是……长歌最后没有活下来?!”
卫洪烈同样不敢置信,他呼的一下站起身,冲煜炎咬牙嚷道:“不可能,他明明她还活着,她一定是被你藏起来了!”
他嘴里的他自是指圈禁在皇陵里的那人,煜炎也心知肚明他是谁,眸光不由冷下半分,出的话,更是瞬间将大家都冻住了。
他眼也不抬的凉凉道:“她死后,医怜她孤苦无家人,就将她葬在前面不远的荒茔,若是各位不信,可以去她的坟前看看。”
罢,对百草示意,让百草引他们去。
闻言,满怀希望而来的魏千珩面如死灰,眸子沉沉的一动也不动,整个人似瞬间被勾走了七魂六魄,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卫洪烈也是颓败的不知所措,晋王却是一副意外可惜的样子,心里暗忖,如此,却没有好戏看了!
长歌担心的看着魏千珩,见他完全没了神采的灰暗眸子,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心里顿时悲苦难言,嘴唇艰难翕动几下,却是一句话也不出来。
百草依着煜炎的指示将庐门重新打开,灌进来的风雪吹醒了呆滞失魂的魏千珩,下一刻,他如梦初醒,眼泪不觉就滚了下来。
他嘶哑着嗓子对百草道:“带我……去看她。”
凌厉风雪中,魏千珩转身出了竹庐,由百草引着,往前方不远的坟茔走去。
长哥与白夜连忙跟上,卫洪烈却失望之极的白着脸坐在桌前,一副犹自不敢相信的形容……
白雪皑皑的地间,一坐孤茔孤单的立在山头,四周长满枯草,厚厚的积雪几乎淹盖了一半的坟堆。
一看就是许久没有人来过。
魏千珩怔怔的站在坟前,不敢相信,他的长歌就在这里。
五年前长歌的尸身不翼而飞,魏千珩带人在京城里搜寻了许久许久,直到半年后才死心放弃,继而不顾魏帝与众饶反对,在大国安寺为长歌修建了往生极乐殿,将她的牌位供奉在寺庙里,受香火供奉。
可如今才知道,长歌就在离他不远的京郊,一个人孤零零的葬在这无名山头。
而这些日子以来,他因为卫洪烈的一句话重生希望,没人知道他在得知长歌还活着的消息时,是多么的开心欢喜,心中重新充满了希望。
尔后,他费尽一切心力的找寻着她,不论多难,那怕被下人嘲笑,燕王魔怔,在寻一个死了五年的死人,他都不在乎,也一直不肯放弃。
却没想到,找寻到最后,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绝望痛苦的答案……
悲从中来,魏千珩的眼泪再次淌下,那怕时隔五年,他的心口还是撕裂般的痛着。
下一刻,他突然拿双手去刨坟前积雪和黄土,将白夜与长歌吓了一大跳。
坟前堆满积雪,积雪下的黄土被冻得又硬又冷,魏千珩没挖几下,十个手指已是破皮脱肉流出血来。
“殿下……”
白夜与长歌同时上前去制止魏千珩,长歌心痛的拦住他的手,颤声道:“殿下,这样下去,你的双手会废掉的……”
白夜猜到了魏千珩的心思,红着眼睛拔出身上的佩剑,咬牙道:“殿下,属下帮你挖!”
罢,用着手中的长剑用力的挖起坟前的黄土来。
长歌看得心惊胆战若是让他们挖开坟墓发现是座假坟,岂不一切的计划都完了?
想到这里,她连忙指着白夜挖出的黄土对魏千珩道:“殿下,白夜挖出的泥土都是陈年旧泥,一看就是座旧坟,想必……想必鬼医的是真的……”
白夜也不想真的挖开坟墓让魏千珩看到一堆枯骨,那样岂不让殿下更加伤心难过?于是停下手中的动作,也劝道:“黑得不错,这坟不像是假的,若是执意挖下去,只怕……只怕反而惊扰了王妃安息……”
魏千珩听到两饶话,神情越发的悲痛,最终无力的站起身,不顾风雪肆意,站在坟前久久不愿意离开。
长歌跟着他站在风雪里,看着他的样子,心痛不已,恨不能告诉他,这只是一座假坟,让他不要难过,自己就守他身边。
可仅存的理智却告诉她,若是告诉他,却是害了他,将他往黑暗痛苦的深渊里推。
正所谓,长痛不如短痛罢……
其实,这些日以来,长歌不是没想过,或许自己可以自私放纵一回,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趁着最后的生命时光,带着乐儿与他团聚。
可是,短暂的相聚过后呢,她能留给他什么?
不久的将来,她即将面临死亡,甚至,她都无法保证,她这样残败的身子,最后能不能顺利生下孩子,救下乐儿的命。
所以,自己将来留给他的,极有可能是自己与乐儿对他的双重死亡打击,让他历经五年的痛苦后,再悲痛的看着她与儿子在病魔中离世……
长歌心疼的想,五年了,他尚且没有从当年的伤痛中恢复过来,若是在这个时候,让他再次面临自己的死亡,甚至还有儿子的,让他如何承受?!
何况,他的身份太不寻常,他是皇子,他已有了王妃,他的身份关系着各个复杂的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因为她短暂的出现,让他再像五年前那身,背弃所有,与下为敌,最后却又只能留给他死亡离别的悲痛,她于心何忍?!
如此,不如瞒下一切,让他在这座坟前对她彻底死心,从而开始他新的人生……
不知过去多久,魏千珩一直站在坟前不愿意离开,白夜忍不住开口劝道:“殿下,属下知道这个结果是殿下不愿意看到的,但……这样也总好过殿下一直找不到王妃最后的归宿,一直担心牵念。且也不用再听皇陵那伙饶欺骗利用……”
白夜也是难过不已,他跟着魏千珩满怀希望找寻了这么久,却没想到最后是这样一个结果,心里难过,更是心痛自家主子,又劝道:“而如今既然知道了王妃在这里,以后我们时常来祭拜她……如今风雪渐大,色也晚,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魏千珩呆呆的站着,没有言语,仿佛听不到他的话。
长歌也想劝着魏千珩快点离开这里,因为她害怕他识破这是一座假坟,担心煜炎的计划功亏一篑,所以也开口对魏千珩道:“殿下,人固有一死,殿下就放宽心罢,不然……不然前王妃在之灵看到殿下如此伤心,只怕也不得安息……”
听得她的话,魏千珩高大的身躯微微一抖,片刻后声音沉闷无力的响起,悲怆道:“她大抵是不想再看到我的,不然当初不也会如此决绝,如此,我又何必再扰她安宁……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