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太依赖老师了!”
他其实并不是对骤然提拔而感到不安,也不是因为即将面临的局面太过复杂而想要退避。
之所以会感到烦躁,原因很简单。
这次天子的任命,很明显并不是临时差遣,而是一个长期任命。
换句话说,自此以后,杜宁要告别自己入仕以来长久适应的环境,去到地方任职。
过往的时候,杜宁也出京办过差,但是基本时间都不长,可这一次,他出京之后,所有的事情都要靠他自己扛起来,不仅仅是陈循,他所失去的,还有他的同年们,熟悉的同僚们。
地方的政务他不畏惧,但是,他畏惧的是这种单打独斗的方式。
这是他入仕以来,从没有接触过,也从没有试过的方式,他所有的人脉,过往的经验,到了地方上,几乎全都要推到重来。
杜宁固然有雄心壮志,也对宦途十分渴望,但是,他又在意士林名声,又长年在陈循的庇护下,所以进取心不足。
这种矛盾的心态,表现出来,就是不知来由的烦躁和不安。
但是,想清楚了这一点之后,杜宁心中那种莫名的情绪,却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佛家讲明心见性,勘破虚妄,方是正途。”
“你能想清楚这一点,说明你这段时间,的确大有长进……”
陈循笑着点了点头,面色慈和。
略停了停,陈循收敛笑容,叹了口气,道。
“你入仕以来,虽然算不得一帆风顺,但也没有受过什么大的挫折,这本不算什么坏事,不瞒你说,之前在内阁时,老夫一直就想让你跟着进内阁当中,一是为我臂助,二也是能够教你些东西,稳定清流的传承。”
应该说,到了陈循这种地位,很多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讳言。
他并非大公无私之辈,培养杜宁,固然是看重他的才情性格,但是,也是因为杜宁能够帮得到他。
这一点,杜宁早就清楚,但是,却没有任何的不满。
仕宦一途,最难得的便是有一位名师引导和庇护,陈循对于他们这些弟子,固然是存着培养门生的念头,但是,也的的确确为他们遮风挡雨,让他们的仕途通达了很多。
“学生惭愧,未能帮到老师,近些年来,反倒给老师添了不少麻烦,让老师操心了……”
陈循摆了摆手,显然并不是想听这种客气话,抬头看着杜宁,他开口道。
“你不必妄自菲薄,老夫不在京中时,高世用一意孤行,你能够独善其身,留住清流的一线生机,已是不辜负为师对你的看重。”
“所以后来回京之后,我虽不在内阁,但是一直希望你能够进入内阁,和天子打好关系,毕竟,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
“至于翰林院,我知道你一直心心念念,可世上没有完满无缺之事,得之幸事,失之亦命数也,过分为其所囿,反而会束缚你的手脚,让你迷失初心。”
这番话直指本心,让杜宁不由深思起来,片刻之后,他开口道。
“谢老师教导,学生之前,的确太过执念了,今日殿上,陛下开口发问时,学生的确十分犹豫,但是真正放弃翰林院之后,却反而觉得心中豁达许多,仿佛丢了什么包袱一般。”
其实,在早朝结束之后,再去回想当时的场景,杜宁就反应过来,为什么那个时候,陈循对他的的犹豫毫无反应了。
因为翰林院对于杜宁来说,意义实在非凡,所以,放弃的这个决定,只能杜宁来做。
其他的人如果干涉,那么是陈循这个老师,也终究会留下心结。
杜宁或许最后能够明白陈循是为了他好,但是,他始终是因此感到遗憾,只有他自己想明白,放得下,才能真正摆脱这层束缚。
眼瞧着杜宁明白自己的用意,陈循也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道。
“你能想清楚便是,现如今,你已然算是进入了重臣之列,这对于你来说,是个极关键的时候。”
“能否最终迈出这一步,除了机遇之外,更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有自己的为官之道。”
“说到底,老夫教你的一切,都是老夫的经验之谈,并不一定适用于你,你自己的路,要自己去走。”
“过往时候,这条路可能是内阁,但是如今,清流衰落,想要光凭内阁晋身,难上加难,所以,你得走出去,到地方上去看看,去做些事,只有这样,你才会发现,很多事情,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简单。”
“只有做事,才能走出自己的路,此番出京,你再回时,为师希望,你能有自己的道,和陈德遵不同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