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现如今朝廷对于这些私开的矿场的态度是,一经发现,便予以查封,矿主按律关押处罚,而其中矿工,仍旧发回原籍务农,以保障农本。
但是可想而知的是,这种手段并非长久之道,开矿可以获利,所以哪怕朝廷严加查处,各地私矿仍旧层出不穷。
查又查不尽,放开就不能放,干看着又让人牙痒痒,所以,倒不如放一个矿税监出去。
既然这矿税监属于内廷衙门,也就意味着,它收的税,不属于朝廷的行为,自然,也就不能算是朝廷承认了这些私矿。
与此同时,钱也到手了,虽然说是到了皇帝的内库当中,但是,皇帝一向大方,国库缺钱的时候,总不至于袖手旁观。
所以说,这才是一众重臣,对于矿税监一事缄口不言的原因,底下人倒是闹腾过几天,但是,没有分量足够的大臣支持,再加上天子有意冷处理,自然也就慢慢没了声音。
陈循的话意思很清楚,他知道矿税监不合规制,朝中的一干重臣也大多清楚,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大家现在处于一个默许的状态,所以,想要在这件事情打主意,还是趁早熄了这个心思。
果不其然,听了这话之后,徐有贞的脸色微变,似乎有些出乎意料,不过,也只是片刻,他便摇了摇头,道。
“矿税监之设,到底是对是错,学生不敢置喙,但是,学生却知道,有人假借矿税监之名,巧取豪夺,强买强卖,欺压百姓,敛财无度,败坏陛下名声,这个,老师也无动于衷吗?”
“什么?”
这话一出,陈循顿时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
“怎么回事?”
于是,徐有贞起身拱了拱手,道。
“不敢欺瞒老师,这件事情,学生也是听一些同年所说,矿税监除了征缴矿税,还负责着陛下的皇庄,因此,他上任之后,借矿税之名,大肆搜刮民田。”
“京畿附近多处仕绅,都深受其害,他借为皇庄购置田地的理由,肆意压低民田的价格,所得田土,往往不足市价的两成甚至是一成。”
“有反抗不愿出卖田地者,宋文毅便无中生有,称其田下有矿,仕绅若不愿出卖田土,则需缴纳大笔矿税。”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被其肆意搜刮的民田,至少已有上万亩,至于借矿税之名所掠财帛,更是不计其数。”
“因着这段时间,朝廷上下都在关注边境局势,所以,这件事情少有人知,但是,学生觉得,宋文毅如此行径,已与强抢无异,如若放任不管,必将激起民变,长此以往,更是有损朝廷声名,陛下圣德。”
“但是,矿税监又是陛下所设,宋文毅也是为陛下办事,所以,这件事情到底该如何做,学生迟迟难以决定,所以想来请教老师。”
说是请教,但是其实说白了,就是想让陈循帮忙。
毕竟,宋文毅的背后站的是天子,如果没有足够分量的人出面,那么,要么是奏疏递上去石沉大海,要么就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不得不说,徐有贞说的这些事情,的确是之前陈循也不知道的。
如果说事情是真的话,那倒真是,不能坐视不理了……
沉吟片刻,陈循问道。
“你的消息是从哪来的?可有实据?”
徐有贞既然敢把事情说出来,自然不会毫无准备,闻听此言,立刻答道。
“兵科给事中宋杰宋大人,本家在直隶定兴县,前些日子,他的家人前来京中告状,便为此事,宋家被宫中内宦借矿税之名,强取田亩五百四十二亩,金银财帛计上千两。”
“据说,宋大人已经准备具本上奏,兵科都给事中林聪大人,也已答应附奏,除了宋大人之外,户部主事崔恭崔大人,吏科给事中马谅马大人,通政司左参议王复王大人,皆打算同样具本上奏。”
“此事牵涉颇多,礼科的叶盛大人,东宫的倪谦大人,都对此事十分关注,只是如今年节下,不好提起此事,所以有所拖延。”
“待得年节之后,只怕几位大人就要上奏了,前些日子,林大人到我府中,将此事对我说明,想让我一同上奏,学生愚钝,拿捏不准,所以一直迟疑着,今日冒昧前来,想请老师教我。”
所以说,官场上的枝枝蔓蔓,就是这个时候起作用的。
宋家被内宦欺凌,强取豪夺,于是找上了本家做官的人告状,然后宋杰再找自己的同年故旧,联合着同样深受其害的一些官员,再七拐八绕的,聚集起一大批人。
而这一大批人当中,大多数都是有跟脚的,便如徐有贞,这就跑过来找陈循拿主意了。
如果说,陈循答应出面的话,那么,事情才算是真正有了转机,朝堂上的许多事情,就是这么盘根错节的相连起来的。
不过,想要说动陈循,显然没有这么容易。
皱眉思索了片刻,陈循道。
“这件事情,总宪大人可知道?”
像是这种事情,向来是科道为先,但是,现如今科道被天子套上了一层枷锁,不如之前自由,不过,到底还是有法子的。
只要陈镒这个左都御史肯点头,那么,至少御史这边,一切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不过,一念至此,陈循忽然涌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天子当初对科道进行改革整顿,是不是就预备着今天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很快就被陈循抛到了脑后,因为是与不是,都已成定局,再多考虑也没有用处了。
现如今,还是要专注眼前的事。
这一回,徐有贞的脸色有些尴尬,停了片刻,他开口道。
“临近年节,搅扰总宪恐有不妥,所以,林大人和叶大人打算待年节之后,再同总宪大人商议此事。”
这么说来,就还是没有把握说服陈镒了。
脸上浮起一丝笑容,陈循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徐有贞,道。
“是他们去找陈总宪商议,还是想请老夫去做这个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