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新太子入主东宫后,大魏朝臣们方觉根基重固,稳若泰山。
久病不愈的皇帝终于彻底放下朝政大事,居于深宫,日夜由内侍、后妃服侍左右。
今上虽未退位,太子亦未继位,但政事上的权柄都已被移交至东宫。如今太子摄政,已然是无名君主。
先前,朝臣们虽大多支持新太子的人选,但眼看形势变化如此之快,过去涉足政事不过一年多的赵恒,转眼就要执掌大权,不禁纷纷感到担忧。
幸而尚书省有几位经验丰富、行事老练又中心耿直的老臣辅佐在侧,方能安下朝臣们的心。
与当初的尚书令王玄治在时的三省不同,邱思邝不惧朝中已然盘根错节的各方势力,即便是先前皇帝空悬东宫储位,迟迟不曾有定论的时候,他也不曾有分毫放松,而是趁众人心中没底的机会,接连换下两位从前明里暗里参与过党争的中书侍郎。
如今的三省,俨然比过去清明许多。
新太子初上任,有他们的辅佐,终令各项事务都平稳过度。
军政、民生,赵恒原本就比别人都熟悉,处理起来算得上得心应手。倒是南方的水利、农事,他因鲜少接触,有些生疏。
恰逢盛夏时节,正是水患频发的时候,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知南方的江河湖海是否会突发洪涝,照惯例,应当要派工部水部的官员南下,巡查各地水务情况。
此事由工部尚书拟定人选,上呈太子、宰相批示。依往年的例子,所定人选几乎都是水部郎中或员外郎,并主事一人,一同南下。
可今年上呈的人选中,却是由杜燕则并一位水部郎中。
赵恒处理事务素来细心,阅览奏疏亦不会敷衍了事,从前虽不熟悉工部的规矩,却也一眼看出不妥。
杜燕则本是从五品上的水部郎中,前两年确实领过外出巡查的差事。不过,自他去岁尚公主后,不过两个月,工部侍郎便提出致仕,时任尚书令的王玄治便提拔了他补了工部侍郎的缺。
六部侍郎皆是尚书的副手,专理部中文书之事,不该再领出京巡查的差事。
为此,朝会后召六部尚书议事毕,赵恒特意留下工部尚书,问了两句。
工部尚书是性情直率之人,见四下没有旁的同僚,便没有隐瞒,直接道:“臣本是照惯例,欲安排新任水部郎中带人南下。可是,前日午后,杜侍郎却主动请缨,要求亲自带人南下。因才上任的这位水部郎中从未担过如此重任,而杜侍郎却曾两度南下,臣斟酌再三,方同意了他的请求。”
赵恒听罢,沉吟片刻,很快便想起先前几次同杜燕则打交道时的情形。
他不喜欢这个杜二郎,从第一次在慈恩寺见其为难阿芙的时候,便已留下了这个根深蒂固的印象。
他打心底里觉得杜二郎私德败坏,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明明生在公侯之家,有一对为国捐躯的父兄,却偏偏没有承继他们的铮铮铁骨,为了攀龙附凤,便与原配妻子和离。
不过,虽看不上这样的为人,可他有时又不免要想,若不是杜燕则的始乱终弃,他哪里会有机会和阿芙走到一起呢?
近来,他对赵襄儿与杜燕则夫妻不睦之事也略有耳闻,一听尚书说是杜燕则主动请缨,很自然便将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猜测其也许是为躲避赵襄儿,才想南下,便问:“杜侍郎如此请求,可是与他家里近来不太平有关?”
工部尚书自然也明白杜燕则皇亲国戚的身份,皱眉思索片刻,道:“是否有关联,臣不敢断言。近来的确有些流言,衙署中也有不少同僚私下闲谈时,会议论两句。臣虽下过禁令,但在衙署中时,尚能管住,出了衙门,私底下的话,却无能为力了。杜侍郎近来的确受了影响,每日离开衙署时,常见他精神不振,颓靡异常。不过,他处理公务,却仍旧谨慎负责,不见怠慢,臣这才会放心举荐。”
赵恒闻言,斟酌片刻,还是点头:“知道了,既然他政务办得好,未受影响,便依你的意思,命杜侍郎领人去吧。”
他个人的好恶是一回事,政务上的安排又是另一回事,心头再恨,用人也当以才能为重。
先前,他还未娶阿芙的时候,因杜二郎与赵襄儿之间的关系,也曾私下查过其为人,知晓他的确是因为才能出众,处事周全,才被前任侍郎举荐,入了王玄治的眼,得到额外的差事,才偶然间救下了赵襄儿。
工部尚书方才见他特意将自己留下来过问此事,本以为他不会点头,毕竟,谁都知道,杜家、咸宜公主与太子夫妇之间的错综复杂的纠葛,哪知他只问了两句,便同意了,仿佛并不介怀用结下过私怨的臣子,不禁佩服不已,连连应“喏”。
政务繁忙,待赵恒将今日的事都处理毕,已至入夜时分。
白日的暑热已经退去,走在外头,偶尔还能感受到徐徐微风从面颊上拂过。
赵恒看过时辰,从光天殿出来,便快步朝承恩殿行去。
他不惯乘步辇,宫中来去,皆和从前在府中一样,靠自己的两条腿。
夜幕降临,东宫却不复过去许多年里灯火通明,彻夜不息的景象。
他和月芙都不喜铺张,偌大的东宫,比当初的楚王府还要大数倍,可真正住在宫中的,除了他们两个,便是各处的宫人、内侍。
宫人、内侍们已被遣散大半,或送去太极宫中服侍皇帝与后妃,或给了足够的银钱,出宫养老。
留下的人更少了,灯烛自然也不必夜夜将东宫照得恍如白昼。
他和月芙都见识过,凉州还有许多平民百姓,连一支烛都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