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力闭紧双眼,不愿去看,可眼前的景象却愈发清晰起来。
一张床,周围站满了人,她们喧吵着,哭泣着,忙碌着,汇成一片灰色,看不清她们的脸。
可床上那个男人的脸却十分清晰。
他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左眼下有一颗泪痣,小小的。
过了一会儿,他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傅闻钦紧张地看着他,揪心极了,他咳得那样厉害,好像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似的。
扑哧一声,男人吐出一口血,鲜红刺目,成了这黑白灰的境象中唯一的色彩。
傅闻钦一下子跪在地上,她下意识伸手去接,满心都是惊恐。
“别咳了,别再咳了......”
男人却很难受,他喉间发出嘶哑的细碎声,仿佛在说话,可傅闻钦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于是她只好努力凝住心神,努力去听。
忽然,男人的声音开始清晰起来。
“我不见她。”
“我到死,都不会再见她。”
“请她出去。”
他就那样闭着眼,说着话,都不肯看看她。
每说一句,男人就离她遥远一分,好不容易傅闻钦觉得自己伸手就要触碰到他了,还没摸到衣角,她像坠入了一个深洞,看着男人骤然离开她好远。
“赵韫!”傅闻钦怒吼一声,但她发不出声,只能无谓地做着口型。
她胸腔中的心脏疯狂跳动着,被无限的愤怒占据,也许还有旁的什么,可愤怒在主,其余的那些是什么,她一时察觉不到。
头还是很疼,像随时就要炸开一样。
她看到好多石棺,灰色的,一口口停在漆黑的暗室里。
傅闻钦一下子站起了身,下意识地想,啊,他在这里睡着,在这其中的一口棺材里。
于是她开始一个一个地寻找,推开那些棺盖,去找男人的尸首。
有些棺盖推开,是森森白骨,有些是数以万计的虫子,一下子轰然爬出。
傅闻钦怔怔地想,还好她在男人棺材里涂了防虫的药剂。
是红色,他穿着红色的衣服,是她亲手给他做的。
可石棺那么多,她怎么都找不完。
傅闻钦的声音开始绝望起来,“赵韫......你能不能提醒我一下,你究竟在哪儿......”
然后一口石棺开始发出笃笃的响声,很细微,但傅闻钦立刻就捕捉到了。
她满怀惊喜地走向那口石棺,还不等她去将棺材打开,棺盖一下子不翼而飞,里面的人忽然坐了起来。
他长发如瀑,背对着她。
“赵韫。”傅闻钦出声唤他。
男人的脸一下子扭了过来,一副白骨模样,惊悚而可怖。
可傅闻钦的双目渐渐弯了起来,她慢慢走上前,把男人身上的衣服整理了一番,轻声道:“你又不好好穿衣服。”
那具骷髅便直勾勾地看着她,两个眼窝处黑洞洞的。
“在这里冷不冷?我给你铺的那个毯子呢?”傅闻钦伸手,摸着石棺的底部,然后顺利寻到了电热毯。
但这里没有电,毯子也热不起来。
棺材里还很宽敞,傅闻钦起身钻了进去,扶着男人一起躺下。
她望着那具白骨,伸手摩挲着他的脸颊,道:“我就知道,美人在骨,你真的很漂亮。”
随着她话音落下,白骨开始生肌,一瞬间,她怀里的白骨便成了四十岁的赵韫,他眼角有着几缕皱纹,轻轻地“哼”了一声,双手抓着她的袖子。
“喜欢这件衣服吗?”傅闻钦满目柔情。
“嗯。”赵韫点着头,用自己的脸颊蹭着她,他说,“我身上很冷罢?”
“不冷,捂一捂就热了。”傅闻钦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
“相好的,你低下头看看我。”他出声,声音却有些奇怪,“好好地看着我。”
傅闻钦便低头,与赵韫的双眼对视。
就在两人目光衔接的时候,一股黑气从男人眼中倾涌而出,然后注入傅闻钦的眼里。
她的目光呈现出一瞬的乌黑,很快又恢复了灿银。
“相好的,别走了,留下来陪我罢。”身着红衣的男人起了身,自上而下俯视着傅闻钦,他眼中的黑气倾泻,一丝不落地落入傅闻钦眼中。
“好。”傅闻钦点点头。
男人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他的身体又开始渐渐褪为白骨。
傅闻钦心满意足,轻轻阖上双眼,她忽然有些累了,想就这样睡一觉,一切......等她醒过来再说罢。
一双眼睁开,在漫天星空的夜里。
那双眼的主人只愣神了一刻,然后立即坐起。
她双目漆黑,瞳孔中仅存的一丝光也暗沉沉的,然后她看往汴京的方向。
“该回去了。”她哑声陈述着,却在远方听见一队脚步声和盔甲的摩擦声,耳朵尖随之动了动。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音色阴森而寒凉,然后手中跟着多了一把巨大的电锯。
摁下开关,电锯开始发出刺耳尖锐的鸣声,响彻在夜里。
“过来呀。”她缓缓向那些人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