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宴领着众人走来,皇后也来了,穿着凤袍,带着珠冠,雍容华贵。
众人见礼,岳灵珊也从远处策马走来,由内侍扶着下马,巧步走到萧宴面前,亲切地拉起他的手:“表哥,方才我怎么都射不中鸟儿,你帮帮我,可好?”
“故作娇憨,不是应该喊陛下吗”汉王很不留情面地戳穿她,他家王妃也是娇柔的女子,温柔善良,也没见她说话这么娇滴滴的。
萧宴凝着岳灵珊的妆容,清纯雅致,腮红细腻,秦绾宁以前也喜欢这么简简单单,他又看向同汉王站起一起的人,心中叹息。
他拂开岳灵珊的手,“你该注意些,别碍了你女儿家的名声。”
拒绝得生硬又冷漠,丝毫没有顾及到女儿家的颜面,岳灵珊脸色更是由娇羞转为苍白。
汉王悄悄抚掌,“真不愧是大哥,他嘴里就没说过甜言蜜语,拒绝人也这么直白。”
甜言蜜语?秦绾宁想起那些时日萧宴总是喜欢从身后抱住她,耳鬓厮磨,告诉她他有多爱她。
那些不算甜言蜜语吗?
或许听多了,有些麻木,理所当然地不会认为是甜言蜜语。
那厢岳灵珊被拒绝后,也没有放弃,面上漾着最澄澈的笑意,不再攀着萧宴,而是说着以前两人在一起的趣事。
“那时陛下才刚十二岁呢,去岳府拜年,姐妹们都夸陛下长的好看……”
旁听者汉王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她和你家王妃相比,谁更娇滴滴,谁更温柔?”
这个问题问到秦绾宁了,她思考一阵,不得不说:“应该是我家王妃好看,毕竟、毕竟情人眼里出西施。”
“对,不该问你。”汉王后知后觉道一句,眼看着岳灵珊又攀上陛下的胳膊,他撸起袖口就冲了过去。
“大哥,臣来与您比试一场如何?”
萧宴望着来势汹汹的汉王,抿唇笑了,“正好,朕手痒了,凌王做判官。”
岳灵珊被汉王挤到一边,他又招呼着‘凌王’:“快来。”
兄弟三人和睦,内侍取弓的取弓,搬箭篓的搬箭篓,忙成一团,也无人再搭理岳灵珊。
久坐一边的皇后不免讽刺出声:“太后娘娘就弄这么一个蠢货来了?”
“娘家的姑娘,自然要提携一把,娘娘不知外间的情况,岳家功劳不大,国舅在朝无甚功绩,又好色,因此一直不得圣心。”内侍给皇后解释着原因。
谁不想两家站起来,自己也有些颜面。
太后这些年不问朝堂事,但这不代表她会放弃帮助岳家。
听到内侍的话后,皇后也开始有了幻想,若是娘家得力,她在陛下面前会不会也被高看一眼?
很快,这些想法生根落地面,甚至快速在心口里发芽,长出枝叶。
她迫切需要自己的势力,就连太后都有这种想法,她为何要坐以待毙呢。
岳灵珊还在缠着皇帝,但她很平静,以她对皇帝的了解,除去莫名失踪的琴师外,任何人都进不了他的眼睛。
皇帝萧宴,绝情至极,怎么会庸脂俗粉的岳灵珊动心呢。
果然一场比赛下来,皇帝一眼都没有看岳灵珊,气得她跑回慈安宫朝太后哭诉。
“表哥都不看我一眼,我那么勤快地围着他转,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警告我、让我注意自己的名声、姑母、姑母,我哪里不好吗?我都藏起自己的小性子了……”
岳灵珊哭哭啼啼,坐在凳子上梨花带雨,眼睛却偏向太后姑母,指望她帮自己说一句话,只要太后姑母发话,皇帝表哥就会多看她几眼的。
谁知太后发怔,就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怔忪不语,她恼了,又不敢发脾气,只哭得更凄惨了些。
“姑母、您帮帮我、皇帝表哥还喜欢那个秦绾宁,那可是凌王的王妃,旁人晓得了,陛下的颜面就不保了。”
“您不晓得,表哥当年将她藏了起来,藏了两年之久,如今心心念念,您说旁人晓得他兄霸弟妻,您说可如何是好?”
“好了,哀家都知道了。”太后终于出声,语气不耐,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与乱臣的女儿还有那么深的感情。
秦绾宁还偏偏是凌王的妻子,长兄惦记弟弟的妻子,太不像话了!
心里不满,但在侄女面去,太后没有露出来,反而训斥侄女:“哪里听出来的谣言,胡言乱语,你想成为第二个魏襄吗?”
魏襄惨死的事情还没有过去,就像是昨日发生的事情一样,岳灵珊害怕的咽了咽口水,不敢再胡乱说话了。
太后见她情绪平复了,就开口安抚她:“你放心,贵妃的位置肯定是你的,江氏不得皇帝的喜欢,只要你用心,将来你生下的儿子就会是太子。”
“谢姑母、谢姑母。”岳灵珊破涕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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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沐日结束后,翌日照常还是要上朝去署衙,秦绾宁不乐意去,偏偏被牵着鼻子走。
尤其是上朝的时候,总有人意见不对,一语不和就唇枪舌战。
今日为了库勒的事情又吵了起来,文臣武将意见不统一,吵了一番后,萧宴作死不说话,任由他们吵。
一吵架就耽误时辰,秦绾宁苦不堪言。
吵到了午时终于下朝了,皇帝留她下来吃午膳。
高铭在偏殿备了席面,她先去等候,萧宴不喜欢穿朝服,趁着上菜的功夫去换衣裳。
先上的是一道甜汤,她正准备喝一口垫垫肚子,岳令珊来了。
岳灵珊并非空手而来,而是提着食盒,莲步走近后,秦绾宁看见她身上的衣裳,是纱裙。
夏日里酷热,金陵城内的姑娘就喜欢穿纱,轻薄凉快,而岳灵珊这件就是金陵城内时兴的,她记得萧宴给她也送了一件,被婢女压在箱底了。
岳灵珊将食盒放在她的面前,趾高气扬,“烦请凌王殿下先出宫吧,我奉了太后命令给陪陛下用膳。”
秦绾宁抬首看了她一眼,“本王奉了陛下的命令留下用膳,岳姑娘不介意就一道用,本王眼瞎,可以什么都看不见。”
岳灵珊刁蛮,她也不是善良的人,欺到脑门上来,总不能还步步退让。
她对萧宴并无甚兴趣,垂着眼睛不去岳灵珊,抿唇喝了一口甜汤,径直同高铭说道:“甜汤不错。”
高铭并不在意岳灵珊,陛下不喜欢的姑娘再骄横就会惹人厌恶,他毕恭毕敬地给秦绾宁斟酒,“殿下觉得好就好,不错您就喝两口。”
两人就像看不见岳灵珊般说着家常话,岳灵珊被人忽视,心头早就怒火难耐,但高铭是萧宴身边最亲近的人,她不敢去为难他。
忍了又忍,她也扮作乖巧的样子,将食盒里的吃食取出来,不理会两人。
等萧宴来了以后,她起身行礼,含情脉脉地凝着对方:“表哥。”
“你怎么在这里。”萧宴皱眉,他不喜欢有人在这个时候进来打扰。
“岳姑娘奉了太后的旨意来陪陛下用膳,定是太后怕陛下孤独,岳姑娘,对吗?”秦绾宁也学着岳灵珊的语气说话,娇娇柔柔,还故意撒着娇。
这么一学,让人顿生鸡皮疙瘩,尤其是萧宴,“凌王撒娇,让人不舒服。”
“陛下圣明,岳姑娘撒娇,臣弟也觉得不舒服,您喜欢撒娇的姑娘吗?”秦绾宁翘了翘唇角,盯着酒盏内微微晃动的酒液。
走岳灵珊的路,让她没路可走去跳崖。
萧宴一手搭在食案上,目光下垂,落在秦绾宁娇艳的唇角上,搭着食案的手指微微蜷起,不时轻扣桌面。
“朕喜欢柔而不做作的女子。”
岳灵珊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她记得当年秦绾宁可是刁蛮的女子,说话都是颐气指使,整个徐州的人都不敢惹她,这就是不做作?
那柔呢?秦绾宁浑身上面哪里有柔?
萧宴脑海里浮现缠绵的时刻,秦绾宁唇角溢出的低.吟声,柔而媚,倾城自持。
但很快,面前是秦绾宁冷酷的嘴脸,他从高潮落到低谷,不免一阵失落,“岳姑娘去回禀太后,朕和凌王有国事相商。”
岳灵珊不高兴了,蹙着眉,捏着食盒的手指微微用力,抬起眼睛瞪着‘凌王’,语气不善:“凌王殿下不怕太后怪罪吗?”
“怕呢,然、国事在前。”秦绾宁檀口微张,故作嚣张,论起刁蛮,当年她在徐州可是第一。
岳灵珊气极,拍桌怒视:“凌王殿下议论国事前不如先管管自己的家事。”
自己的妻子与兄长不干不净,她就不明白了,‘凌王’还有什么脸面在金陵城内行走。
他要脸吗?
秦绾宁不生气,反而摸摸自己的脸皮,语气理所应当:“本王管得很好,倒是岳姑娘恬不知耻地盯着陛下,有何脸面呢?当年您可是秦岚的小跟班,看都不看我萧家一眼,现在才来巴结,变脸慢了。”
“萧遇!”岳灵珊浑身发抖,对方偏偏又是一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反倒揭穿她的糗事,自己再气也慢慢安静下来,反驳道:“当日里凌王妃日日跟在陛下表哥后面,我想去看他,凌王妃偏偏不肯,没有办法,我只能避开凌王妃,毕竟凌王妃对陛下是情根深种呢。”
“谁都会不懂事,但长大了就会发现那些喜欢都是不值钱,不如街边乞丐的一个馒头值钱呢。岳姑娘的喜欢怕是连一个馒头都不值。”秦绾宁不让,讥讽回去。
说起喜欢,岳灵珊扬首,高傲地抬起下颚,“我早就喜欢表哥,碍于凌王妃跋扈,才不敢表露出来。”
“陛下。”秦绾宁忽而转了话峰,朝着萧宴眉眼儿弯弯,干净的眸子里掬着星眸,“不如试试岳姑娘对您的喜欢可超过一个馒头?”
她说什么,萧宴自然都会听,“怎么试?”
“三天不给饭吃,将您与馒头一齐送到她面前,她若选择你,那么就超过一个馒头,再等三日,如法炮制,一直都选您,那么就证明她对您的喜欢超过一个馒头。”秦绾宁好整以暇道。
萧宴怔忪,上半身微微向后仰,脊背贴着椅子,余光瞥向岳灵珊:“试试,岳姑娘若坚持下来,朕就封你为贵妃。”
高铭逗笑了,背过身子去偷笑,照这么试下去,岳灵珊做不成贵妃就会被饿死了。
岳灵珊被那句‘朕就封你为贵妃’冲昏了头脑,满脑子都是自己做贵妃的尊荣,没有多想就答应下来,不就三天不吃饭。
为了贵妃的尊荣,忍也就忍下去。
她满口答应,秦绾宁忽而后悔了,这么欺负一个傻子怕是不好吧?
萧宴却不理会,伸手去秦绾宁面前将酒壶拿来,自己斟酒,然后小小地抿了一口,自言自语夸赞:“酒不错,待会凌王试试朕酿的葡萄酒。对了,将岳姑娘送去玉藻宫。”
玉藻宫在前朝是贵妃的寝殿。
岳灵珊依旧沉浸在即将成为贵妃的喜悦中,喜滋滋地跟着高铭走了。
秦绾宁露出不可理喻的神色,“她长脑子了吗?”虽说她刁蛮不讲理,可她至少有脑子啊。
刁蛮跋扈,也要问问自己的脑子行不行。
“不必理会。”萧宴再度给自己斟了杯酒,显然没有被方才的事情影响情绪,相反,他为两人的独处而感到高兴,“你聪明,但有脑子,她呢?不聪明也就罢了,偏偏还没有脑子。”
秦绾宁不是那种大智谋的姑娘,但她有分寸。在徐州的时候看似刁蛮,可从始至终没有做伤人的事情,女儿家小玩小闹,都在情理中。
小姑娘都该要任性,任性才会有人宠着。
他抬眸看向对面的人:“秦绾宁,朕近日懂得一个道理。”
秦绾宁抬眸,望向萧宴。
萧宴抬起左手,用尾指将袖口勾起,将手腕上的红绳扯了出来。齐纳绾宁眸色一怔,萧宴扯红绳的动作很慢,漫不经心地捏着绳子一端,“你要不要将姻缘绳也扔一次?”
秦绾宁静静地瞧了他一会儿,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端起酒壶,回去给自己斟了一盏酒,“姻缘绳就是安慰自己的,你何必信它。再者你也说了这是暗探的信物,我为何要扔呢?”
我戴红绳是因为它是信物,而与与萧宴没有关系。
酒满后,她放下酒壶,端起酒盏饮了。萧宴凝着她,屋内陡然安静下来。
静谧的宫殿内漾着微妙的气氛,可萧宴眼中带着极其稍有的温柔。
两人四目相对,秦绾宁先错开视线,不爱就不必去看。
高铭捧着葡萄酒走来,高兴道:“这是陛下刚酿的。”
“刚酿的不能喝,还要过一段时间。”秦绾宁打定主意是不想喝萧宴的酒。
萧宴不勉强,“成,那你带回去,下次去你府上饮。”
秦绾宁睨他一眼,没说话,低头喝起甜汤。
两人各自用膳,喝了一壶酒,萧宴没醉,秦绾宁也很清醒,但白玉的脸蛋已的粉红了,她托腮,问萧宴:“殷开与李间关了不少时日了,陛下还没想好怎么处置?”
她看着萧宴的眼睛,微醺的眼睛发红,说话的时候慢慢挑起眼尾,脸蛋变得愈发明艳。
萧宴看她一眼就移不开眼睛,眼内的柔色凝滞到极点,他有些恍惚,“再等等。”
秦绾宁不再问了,将酒盏中最后一口酒喝了,然后站起身,颤悠悠地朝着殿外走去。
高铭瞧见后喊了两声,秦绾宁听见了朝着他摆摆手,高铭不敢动了。
秦绾宁步履略带虚浮,但脊背挺得很直,与往常无异,细细去看,她的眼神很飘忽。
萧宴默然跟在她的后面,两人走在垂龙道上,前面的秦绾宁忽而停下脚步,回身望她,勾唇浅笑:“萧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帮你去找。”
“我喜欢你。”萧宴声音晦涩,眼中满是微醺的秦绾宁。
秦绾宁笑着摇首,“我不知阿嫂为何要帮你,但我知道她是有苦衷的。她是你的长姐,自然会为你好。可是萧宴,她的丈夫死在萧家人的手里。”
“阿嫂是个善良坚强的女子,我希望她忘了哥哥,忘了秦家。我能忘了你,她也能同样这么做。”
风拂过耳畔,带起细微的声响,萧宴被一阵风吹醒了,缄默不语。
秦绾宁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竹筒倒黄豆般都说了出来:“我想回到徐州,不回秦家,不见爹娘、不见亲朋好友。想在闹市买一间宅子,看人进人出,看日出日落,感受些百姓热闹的氛围。萧宴,我对你的爱止于徐州,止于秦家。”
“你或许觉得我是任性,可我觉得我很清醒。爱你,我很卑微,如今,我不爱你了,我不觉得自己哪里高尚。你可以拥有无数后妃,有皇后、贵妃、四妃,可我只有我自己。我很简单,但我所经历的事情不简单,我在慢慢长大,你帮助我长大,我很感激。你就像是我曾经的先生,教我谋生的知识。可先生是先生,爱人是爱人,不能相提并论。”
“秦家灭于大周,灭于萧家,灭于四府,我会向他们报仇,可萧家呢?萧宴,我对你没有恨,有仰慕,因为你是一个贤明君主。在十年、二十年后,我会听到你贤明的事迹。”
萧宴伸手,拉着她的手背,指腹慢慢地在手背上摩挲,异样的酥麻感让两人都平静下来。
秦绾宁睁着眼睛,萧宴亦凝着她,“我帮你。”
秦绾宁笑了笑,唇角翘了起来,朝着他竖起食指,慢慢地将食指放在嘴巴上,“萧宴,我知你变了,为我改变了霸道的性子。你在长大,我也在长大。长大后,你就会发现以前做的事情很幼稚、很可笑。”
萧宴的食指在不经意间勾住她的尾指,就像小的时候,每回上山去玩,秦绾宁都喜欢勾他的尾指,告诉他:“不能走丢了,山中有恶狼。你只有一个,走丢我怎么办呢”
他慢慢地张开嘴巴:“金陵城内处处有恶狼,我怕你走丢了。秦绾宁只有一个,走丢了我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目前走的剧情线,秦绾宁在慢慢复仇,萧宴不插手,只是暗地里帮她。
至于萧宴的态度,就是慢慢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