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绾宁酒醉后回凌王府,恰巧遇到来送珠珠回府的秦玉章。
秦玉章喊了一声姑母,瞧着后面还有一人,他凝眸站了会儿,等姑姑离开后,他才举步靠近萧宴。
“陛下。”
十岁的小少年身子高,声音带着低沉,那双眼睛与萧宴像了半分,同样带着冷酷。
萧宴被亲外甥像恶狼一样盯着,顿时有些无奈,“朕对你不薄。”
“陛下对我很好,当年若不是陛下救我,我也活不到今日,只是救命是一回事,你觊觎姑姑又是一回事。”秦玉章并不屈服于萧宴的帝王气势,他神色凛冽,眼中有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萧宴被头小狼恶狠狠地盯着,顿时有些不自在,“朕是皇帝,你竟用觊觎二字。”
秦玉章解释:“姑姑若喜欢你,哪怕你是街头乞丐,在我心里你都是正大光明,可惜姑姑不喜欢你,你便是觊觎。陛下,您对姑母是喜欢还是占有?”
萧宴站稳了脚步,对面小狼不过十岁,哪里来的那么大口吻说喜欢的事情,“你说说看。”
他没有选择将人驱逐,反而想认真听一听。
“父亲死前告诉我,喜欢与占有不是相同的事情。喜欢的人若不喜欢你,你只有祝福。喜欢的人喜欢你,你才是幸福。占有是内心嫉妒的表现,并非是喜欢,静下心来就会慢慢发现你的嫉妒心压过了你的理智。”秦玉章头头是道。
萧宴怔了怔,“秦霄告诉你这个?”
“父亲与母亲,是青梅竹马,是相互喜欢,他们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是光明正大,至今都有人知晓他们是夫妻。这才是喜欢,占有是偷偷摸摸找一个地方藏起来,那是见不得人,姑母不喜欢这样。”秦玉章坚定说道。
“你……”秦宴几乎被说服了,小小少年眼中的爱情最为澄澈与无暇,没有一丝肮脏。
他忽而在想,当年他若努力给绾绾名分,她的喜欢是不是还会在呢。
萧宴没有多作纠缠,转身离开王府。
角落里隐身许久的凌王在人影消失后踱步走了出来,他拍了拍秦玉章的肩膀:“你很有意思。”
“你当初救我也是想控制我的母亲为你办事,并非是真心。因此你对我没有救命之恩,另外,您对姑母不是占有,是喜欢,但是你的喜欢让她陷入危险之地,凌王殿下,您在利用她。”秦玉章缓声说出,他虽小,可有些事情是能看懂的。
姑母良善,在恶狼群里艰难生活,每回见他,她都是开开心心的模样,他知晓,姑母在努力活出自己。
她没有被困难打倒下去。
凌王嗤笑,“你懂什么?你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好好读书。”
“我明白,凌王殿下保重。”秦玉章也爽快,不让说就不说,对着凌王揖礼,转身离开了。
凌王慢慢品着这些话里的含义,喜欢与占有的关系,喜欢才会想着占有,不喜欢为何要占有呢?
他想不明白,秦霄与萧如兰是青梅竹马,他二人与他和绾绾是没法相比的。感情是由心而生,与名分没有关系,倘若不喜欢,就算给了皇后的名分,那也是独守空闺。
想到这里,他要去找绾绾。
秦绾宁醉得躺下了,临睡前怕萧宴来纠缠,将门拴上,窗户从里面关好,凌王过来别说看一眼,就连门都没有进去。
该死的萧宴。
没有人打扰,秦绾宁一觉睡到了子时,口干舌燥,打开屋门让婢女进来奉茶。
婢女若湘及时道:“陛下让人来传话了,说陨国公爷在牢里被人毒杀了,幸好被郭统领救回来了。”
“嗯。”秦绾宁软软地应了一声,李家大郎忙活那么久了,也该出些效果了。
她头疼得厉害,喝了一碗醒酒茶后,貂儿不知从哪里跑过来,在她膝盖上坐了下来。
喝过茶后,她抱着貂儿又睡了一觉,天没亮就醒了。
今日要上朝,她起来沐浴洗发,收拾停当后,穿上袍服,慢悠悠地骑马入宫。
汉王的马车这时从她身边住过,他掀开车帘,“凌王,进来、进来。”
“夏日里憋闷,你出来吧。”秦绾宁不想钻马车。
汉王没办法,只好骑了侍卫的马,走到秦绾宁身侧,“昨日的事情你可听到了?”
“昨日我酒醉了,出了什么事?”秦绾宁装作不知道。
汉王激动,声音都压不住,“李家大郎让人给殷开下毒,他用得很巧妙,并非是毒物,而是用了殷开过敏的食物松果,若非郭统领警惕,只怕人就救不回来了。”
“李家大郎挺聪明的。”秦绾宁故意夸赞。其实这个办法是她让人透露给李世东的,若是寻常下毒,必然会牵连李间和郭微,只有松果才成。
“不走正道,陛下下令拿了他,关在刑部,也将陨国公送了回去,对了,还有李间,一并放回去了。他儿子接着坐牢房,你说陛下会如何处置?”汉王嘀嘀咕咕。
“不知道,听圣意,由此可见,李殷两家的心结解不开了。”秦绾宁说道,眼内涌动着不着痕迹的笑意。
汉王长吁短叹,“你说这是不是因果报应?”
秦绾宁诧异地抬眸,他悄悄告诉她:“当年秦公谋反时,是四家站出来举证。”
“这……”秦绾宁勒住缰绳的双手猛地用力,心中翻涌起波涛,“我未曾听到这些。”
“这些都是秘密,寻常人不知,此事只有鲜少几人知晓,你也装作不知。”汉王唏嘘。
街面上不时走过行色匆匆的行人,晨雾朦胧,犹如被雨水洗过。
两人并肩而行,说话都也压低着声音,汉王面露惋惜,秦绾宁则是神色不宁。
秦绾宁没有想过还有这么一桩事,思考了会儿,并未作声。汉王知晓的事情不少,仅存在于知晓,没有证据,也没有信口开河,说得尚有几分道理。
“因为陛下适龄,当初入主金陵后,他们择了一条规矩,五家女儿不做皇家媳。偏偏秦公想将女儿嫁给你,你是皇嗣,又有兵权。他们恐秦公拥护你为帝,这才先下手为强。”汉王语气低沉。
这么一条规矩害死了成百上千条性命。
“汉王兄的意思是我的求娶害了秦府?”秦绾宁故意试探,她不明白她与凌王的亲事,到底是凌王先求娶,还是父亲先有这个意思。
看似不起眼的事情,需有前后顺序。若是父亲有意,秦家的祸与凌王无甚关系,若是凌王先求娶,那么,凌王就不干净了。
汉王沉默下来,“是你先求娶,还是秦公先想将女儿嫁你?”
问住秦绾宁了,她不知这件事,恰好楚王来了,她忙指着楚王:“楚王兄来了。”
话题就这么岔开了,楚王驱马靠近,“你二人说什么呢?”
“说汉王妃呢。”秦绾宁随意道,眨眼示意汉王跟上。
汉王立即点头,“说我家王妃怀孕后性子不大好,吓得我说话都不敢大声了。”
“这……”秦绾宁大吃一惊,忙恭喜汉王,又说道:“你家王妃温柔,耍些小性子也是有的,你该多些耐心,女子生产不易。”
汉王笑得合不拢嘴,满面春风,比自己成亲的时候还要高兴。
‘兄弟’三人说说笑笑入宫,进去紫宸殿后,李间竟然上朝了,汉王与秦绾宁对视一眼,两人一道上前恭贺还朝。
李间神色不好,略有些憔悴,宽大的袍服罩住消瘦的身子,面对众人的恭贺也只有笑笑不说话。
秦绾宁睨了他一眼,唇角弯弯,走回自己的位置上。
片刻后,皇帝临朝。
刑部尚书执起笏板,禀奏道:“卫国公长子李世东涉嫌谋害陨过公一案已经查实,李世东买通牢房里的狱卒,将松果放入饭菜里,李世东见事情败露后供认不讳,签字画押。”
一桩谋害案,半日间就查得很清楚。
李间闻言后出列求情:“臣教子无方,幸陨国公无事,不然臣万死难辞其咎。犬子一时被蒙蔽了心思,请陛下看在老臣为大周戎马一生的份上饶其死罪。”
“不要脸。”楚王骂了一声,秦绾宁嫌弃地拿笏板戳他的后腰,“别说话。”
楚王悻悻闭嘴,对面的汉王也朝着秦绾宁努努嘴巴,也表示不屑,秦绾宁没有回应,反而看了一眼周卫。
周卫硬着脑袋站出来,“陛下,大周律法在,卫国公为子求情也是存了私心,但若赦免其罪,陨国公处也无法交代。再者shā • rén偿命,天经地义。”
“周相!”李间一声怒喝。
周卫双腿被吼得打颤,伸手摸摸自己的大腿,忙问刑部尚书:“按照律法来该判何罪?”
刑部尚书朝着皇帝揖礼,回道:“按照律法,论罪当诛。”
周卫笑了一声,“若开先河,大周律法如何服众?”
李间面如死灰,死死盯着周卫。周卫吓得缩缩脑袋,又缩回自己的位置上,努力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朝堂上下寂静无声,人人内心都受着煎熬。
半晌后,秦绾宁走了出来,朝着萧宴揖礼,扬唇浅笑:“陛下,大周初立,律法新制。律法是在约束臣民办事循规蹈矩,若律法失去了作用,臣民效仿,大周必乱。”
楚王也站出来附和,“律法在前,岂容私情超越。”
汉王同样附和。
三人一发声,周卫再度表明态度,枢密院更是跟着附和,声音此起彼伏,李间瘫坐在原地。
魏莱与侯德义对视一眼后,默然不吭声,此事站出来就是与朝臣为敌,三位王爷同时表态,他们再求情都没用了。
衡量一番后,他们继续装死。
等朝臣都表态后,萧宴才慢吞吞地宣布:“按照律法处置。”
下朝后,李间不死心,继续跪在殿内求情,萧宴不理会,抬脚离开紫宸殿。
秦绾宁慢悠悠地跟着朝臣出宫,走几步就停下来,汉王嘴巴就没合过,她在侧说着恭贺的话。
说说笑笑,楚王也跟着凑了过来,三人一道出宫。
落后几步的魏莱与侯德义灰头土脸地走在人群里,两人憋屈,一辈子都没有今日这么憋屈。
魏莱紧盯着‘凌王’的背影:“凌王入京后,我们四府接二连三地遇事。”
侯德义将‘凌王’入京后的事情捋了一遍:“凌王入京后,殷开就主动搭讪,殷石安又时常和凌王走动。殷石安举发李世南贩卖官爵,从这里开始,事情就不对了。”
两人心领神会,魏莱眼中闪过一阵阴狠,“凌王与秦家联姻,谁能保证他没有为自己的妻子报家仇?”
侯德义醒悟,“早知今日,当日就该斩草除根,留了这么一个祸害。”
“现在也不晚。”魏莱冷笑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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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后,太后将奄奄一息的岳灵珊送回岳家,又去皇帝跟前兴师问罪。
秦绾宁后来从汉王嘴里听了一耳朵,没有在意,只知岳灵珊饿得选择了馒头,哪里还敢惦记萧宴。
过了七月,进入八月里的时候,天气凉快了不少,各府开始办菊花宴。
凌王府没有女主人,一直都未曾办过筵席,‘凌王’又是懒散的性子,倒有人开始催促‘凌王’办宴。
秦绾宁思来想去,倒应了下来,让人去宫里借了些品种稀有的菊花来撑场面,宫里办事快,当天下午就将花送了过来。
碧色趁机来了,借着送花的功夫来传消息。
明华也在,见到碧色后略有些惊讶,秦绾宁告诉她:“没事,你也听听。”
碧色穿着宫娥的衣裳,行礼后就说道:“李魏侯三位国公爷今日时常去酒肆里饮酒,将人都支开,奴也查不出他们说的什么。但三府调了些以前卸甲归田的下属回来了,下属们回来一趟就离开金陵,奴令人悄悄跟着,他们都去了扬州。”
明华接过话来:“去扬州做甚。”
秦绾宁嗤笑:“杀秦绾宁。”
“这……”明华登时说不出话里,未曾想到三人会有这么狠毒的想法,她急忙道:“还有呢?”
“并不是所有人都离开金陵,有的留了下来,至今还没有动静。”碧色回道。
明华心神不定:“他们留下做什么呢?”
秦绾宁替明华解惑:“杀我。陛下信任我,常有赏赐送来凌王府,他们明面上短时间做不了什么,暗地里唯有刺杀来得最快。”
“一个个、心狠手辣。”明华气得拍桌。
秦绾宁却很平静,反而从桌上上捻了一块点心来吃,放在嘴里嚼了嚼,整个嘴巴都很甜了,她笑了笑,道:“气甚,凌王府守卫森严,不过他们敢来,我就可以祸水东引。”
“如何引?”明华不知她的意思。
秦绾宁摆手不肯说:“您就别急了,玉章的西席先生找得怎么样了?”
“找到了,在来的路上,是前朝被罢官的礼部尚书陈有义。”明华说道。
陈国末年皇帝昏庸无道,不听臣下劝谏,罢免不少良臣,陈有义便是其中一人。萧宴亲自写信去给陈有义,陈有义没有拒绝,答应来京。
但这些明华没有细说。
秦绾宁屏退了碧色,又去太妃处说了这么一件事,贤太妃手中捏着佛珠,说道:“扬州王府有人把守,你也不必害怕。这里也是,以后出入多派些人跟着,以防万一。暗中刺杀的事情也是不少,日后谨慎些。”
秦绾宁没有指望太妃多加关心,笑着说了几句就退出来。
离开太妃的院子,她去了新宅。
新宅里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再买些家具就可以住人了,她进去的时候却发现庭院里放上了匾额,自己选的院子里上题了三字‘双月楼’。
双月?月本只有一个,哪里来的双?
她喊管事过来,“谁题字?”
“是明华长公主容让人送来的。”
“嗯。”秦绾宁应了一声,也没有多加在意,询问管事府里还缺少些什么,让人赶紧采买。
管事列了一张单子,“府里还缺些细碎的小玩意,另外要买些婢女与护院的小厮,护卫不可少,需要些身强体壮的。”
“知道了。”秦绾宁接过一张单子,回头让秋潭去办,至于婢女与小厮,内院贴身伺候的可去公主府讨要,至于护卫,这是个难题。
没有信任的人,对自己的安全也不利。
回到王府的时候夕阳都已经落下去了,珠珠在她的院子里逗弄白貂,她将秋潭喊进屋。
“你抽空去将着上面的东西买了,到时我会将地址给你,那是我购买的宅子,是我的,与凌王府无关。切记,不能和其他人提起,若真被人知晓,你就说是你自己购置的。”
“奴婢知晓了,不会让您担心,我们是不是要搬出去了?”秋潭双眸湛亮,心中也有主意,“这里不是自己的宅子,做事感觉处处被人盯着。在扬州的时候倒还好,奴婢来到这里以后就感觉不自在。”
她做事小心又谨慎,出门都会府上的管事说一声,纵然处处报备,可还是有人盯着她。
“你再忍忍。”秦绾宁安抚她,“你明日出去就说给我买些东西,驾着马车去,在城里走上几趟,什么都不要买,后日也是这样。三五日以后,他们就会放松警惕,到时你再去买。”
秋潭记住了,将单子放入随身的荷包里,谨慎退下。
秦绾宁想试探秋潭的能力,她若真能办好这件事,以后办事也好放心交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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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王府办了菊花宴,只给了几家邀请的帖子,想来者就来。
到了办宴这日,朝堂上来了一半,恰好是休沐日,朝臣们都有空闲。
开宴前,就连皇帝都来,女眷们隔着屏风都见到了皇帝的模样,岳灵珊坐在众人中间,脸色苍白。
她被‘凌王’和陛下合伙耍了,白白饿了三日,还被剥夺了入宫的机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见到‘凌王’和萧宴站在一起就感觉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但她聪明了一回,没有人性去吵闹,安安静静地吃席。
皇帝与凌王坐在一起,贤太妃身子不好,并没有出席,女眷那边是明华在招待。
酒过三巡后,‘凌王’起身去更衣,离开了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