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阴暗无光,秦绾宁一身霜色衣裙略显违和,腐朽、血腥的味道往鼻子里钻。
狱卒将她带到李间的牢房门外,轻轻说道:“小的就送您到这里,若有事,您就大声呼救。罪人被锁上了,您还注意些。”
“晓得了。”秦绾宁弯腰走进牢房,里面的人立刻警醒,瞳孔猛地一缩,“你是谁?”
那张脸与凌王一样!
“李家叔父,还记得秦家幺女吗?”秦绾宁靠近几步,与李间就差五步。对方四肢都被锁着铁链,哐当作响,却无法近她身。
“秦绾宁?”李间眸色一颤,两颊肌肉剧烈颤动,“你不是凌王?”
“我代替凌王进京罢了,李家叔父,我读个故事给您听。”秦绾宁微微一笑,神色自若,从香囊里面取出一物,慢慢地展露在李间面前,“您知这是谁写的吗?”
李间咬牙不语,双手紧攥着铁链,秦绾宁悠悠一笑,“这是殷开写的,我给您念一念。”
“天元三年,秦州与凌王联姻,毁坏五府约定。我与魏莱、李间、侯德义等人商议,一同去秦府……”
“够了……”李间猛地将手中的锁链砸向地上,额头冷汗滴了下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知道你怎么进来的吗?”秦绾宁不回答反问起其他的问题,相比较而言,李间更在意这件事,她笑意温浅,轻轻告诉对方:“殷开是魏莱和候德义联合杀害的,而你被他们推出来做了顶罪的。”
“你、休想离间我们兄弟感情。”李间不信。
秦绾宁告诉他:“殷开死前那一日,我去了他的府上,见到送汤药的婢女鬼鬼祟祟,但我没有提醒殷家主意。回去后我就在等着殷开的死讯,没想到,我一等就等了五天。殷开死后,我让人切查了,那些松果可以让他当场就死。也就是说,殷开的死与那名婢女没有关系。”
“但我依旧将那婢女悄悄抓住了,你猜她怎么说?”
李间被秦绾宁的吊住了胃口,身上变得尤为紧张,额头上大颗大颗汗珠往下掉,“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她说她是魏家安在殷家的细作。”秦绾宁神色很轻松,唇角弯弯,眸色湛亮,若明月从乌云中出来,她继续说道:“我就在想殷开怎么死的?您替我想想,他怎么死的?”
李间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不信。”
“您不信也没有办法。殷开的死是自己谋划,他为的是什么呢?您再想想?”
幽暗的环境,李间一双眼睛犹如恶狼,他忍住胸口里滔天的怒火。殷开察觉那名婢女是魏莱的人,不动声色,没有选择揭发,而是自己筹谋了一桩‘被害’案,有一点他不明白。
殷开为何要自杀?
“您在想殷开为何要自杀,对吗?”秦绾宁淡淡地出声,冷嘲一句:“因为、我让他死的。”
李间目光颤动,唇角渐渐失去原本的血色,他做好了充分的心里准备,甚至想过很多可能性,却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秦绾宁有什么办法让殷开自杀呢?他努力去想,绷紧了神经,舌尖狠狠地抵着牙关,几乎不敢放松自己。
“殷开有子殷石安!”
“什么……”李间浑身一颤,联想前后事,“是你、是你杀了李世南,抓了殷石安?”
所有的事情压根不是李殷两家的恩怨,从头至尾,都是秦绾宁在背后操控。
“秦绾宁,我应该杀了你,当初说什么也要杀了你……”
怒吼声让秦绾宁凝住了眼眸,不知怎地,她终于有一丝畅快感了。
“李世南不是我杀的,但殷石安是我抓的。最后,我将殷石安交给了陛下,是他,不想你们四府继续连成一线。”秦绾宁的目光染上牢房的阴暗,慢慢地锁在了李间的脸上,慢慢地说出了一句话:“秦家只剩我一人,我也会给你留一个儿子。”
李间猛地咬了舌头。
“要么你死,要么李世北死,这是一场游戏。你若愿意玩,我就陪你玩。你想想殷开为你和其他三家设的局,如今他们两人推了你出来,你想想,你可还有活命的机会?”秦绾宁悠悠一笑。
她想了几日才明白,殷开为何会晚死五日。
殷开猜出是魏莱,但其他两家是没有掺和进的。他不甘心,既然是要死,就让三人都跟着陪葬。
但最后只抓了李间,可见魏莱心思更胜一筹,他将自己摘了干净。
李间并没有回应,相反,他闭上眼睛,胸口微微起伏。
秦绾宁不逼迫,李间是不信她的话的,她没有放弃,转而道:“殷开的血书……”
李间遽然一颤,猛地睁开眼睛,秦绾宁就像看透他的心思一样,“殷开这封书就能让你们都跟着死,但我觉得有时候太简单了,游戏就不好玩。你死,李世北活下去。殷开的选择,你可以参考下。”
就凭殷开的血书,不足以让其他三人伏法,事事有变,她得有让其他两人不能辩驳的证据。
“你得想想一件事,我将殷石安交给陛下,陛下为何没有让他回殷府呢?”
李间身上的锁链猛地颤动了一下,哗啦作响,他明白秦绾宁的意思,萧宴存心看着他们相斗。
萧宴是故意的,萧宴同先帝一样,天下太平,他们这些人就没有了用处,相反,还会是威胁。
“李间,你想好了吗?”秦绾宁失去耐心了,脸上浮起一丝冷笑,明明是明媚动人的丽人,却无端让人害怕,“我没有耐心了,你已经活不了了,很快,你的儿子会和你团圆。”
“秦绾宁,你能保证他会好好活着?”李间明智知自己不该信任她,看还是动了心。
他记忆中的秦家幺女善良端庄,见他永远带着笑,清新脱俗,是最柔美的姑娘。
他将儿子的性命赌在了过去的回忆里。
“确定,秦绾宁活着一天,他就活着。”秦绾宁保证道,但她不能保证他自己作死不会死。
李间咬牙,“好,我也写。”
“李间,当初是谁先要害了秦家的?”秦绾宁神色木然地盯着面前的人。
李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魏莱。”
“那么谁去先帝面前举报的?”秦绾宁慢悠悠地又问了一句。
“没有人敢去,后来我们四人一道去了,不分彼此。”李间凝着面前平静的姑娘,秦州的女儿与他一样。
秦绾宁点点头,“去了以后说了什么?”
“我们去见了先帝,屏退所有人,魏莱说秦州反了。先帝不信,侯德义拿出一封前陈太子的书信,信上令秦州杀先帝夺金陵。”
秦绾宁站在李间面前,就这么看着他:“为何会有这么一封信?”
“陈帝的笔迹好认,但陈帝太子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笔迹。魏莱当年与他交战过,得他一封书信。按照字迹,我们顺势就伪造了一份。拿出来后,就连前陈旧臣都分不清真假。真正见过陈帝太子的旧臣早就被杀了,留下的都是些官职卑微的人。他们也根本不认得,就这样,瞒天过海。先帝也早就忌惮秦州,几乎没有多想,就认定了秦州要反的事实。”
“明华长公主去求你们是怎么一回事?”秦绾宁想起阿嫂悲痛欲绝的样子,心中一滞。
李间扬首,唇角抿得很直,接着就笑了,“明华是一什么都不懂的妇人,去求我们救秦家,为了面子,我们只好去见先帝,见到先帝后,我们闭口不提秦家的事。出来后,装作失败的样子,她自己傻,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说起这件事,他语气上扬,并没有太多的愧疚,甚至还很得意。
“我以为你们筹谋得会很辛苦,未曾想一封书信就成功了,真简单啊。如果现在我伪造出一封书信说你们反了,你说行不行?”秦绾宁故意一问。
“你以为就这么简单?你有人脉吗?”李间开始讽刺她,进来这么久后,他总算找了些优越感,“一封书信不足以推到秦家,这只是一根引火的绳子罢了。信件呈上后,我们又让人去求情,夸大秦州的功绩,甚至让人去为秦州写诗写书来赞扬他。造成民间只知秦州,而不知先帝的假象。”
秦绾宁眨了眨眼睛,“哪些人求情的?”
“前枢密院使,沈洸的父亲沈侍郎,还有户部尚书张际,礼部侍郎赵唯……”李间一口气说了十几人。
秦绾宁点了点头,“李间,我会向陛下给你求一个很好的死法的。”
她丢下一句话后,蹁跹转身,俯身出了牢房。
隔壁间的萧宴拧着黑暗的空间不置一语,明华怔忪地坐在凳子上,那么大的一个家族三言两语就被这么陷害了?
她愣了片刻,抬首看向自己的弟弟:“你也知晓?”
“朕也做了一件错事。”萧宴面向黑暗的眸子里深邃无光。
明华追问:“你又做了什么?”
“求情。”萧宴语气晦涩,他也没有想到求情也会加速使得秦家灭亡,原来他做了很多错事。
****
秦绾宁离开天牢后绕路去西市买了一份糕点,她没有吃,带回去给珠珠,又去了一家文房四宝的铺子给侄子买了些练字的纸张。
回府后,珠珠与玉章坐在厅堂前玩闹,珠珠想去捉貂儿,貂儿不让她碰,你追我跑,玉章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玉章迎了上去,“姑姑。”
“阿娘。”珠珠跑近,一把抱住秦绾宁,蹭蹭她的腰腹,“去哪里了?答应珠珠的花糕呢?”
“给你。”秦绾宁让人递给她,自己回房休息。
天色擦黑以后,屋外忽而有了动静,浅眠的人从榻上坐了起来,打开门,是萧宴。
萧宴穿了一身霜色的衣裳,她皱眉:“不好看。”白日里她才穿了霜色,他又穿什么。
萧宴讨好地笑了,“你怎么不讲理,你能穿,我就不能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