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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1 / 2)

一时屏住呼吸,可氧气往鼻腔里灌,反倒引得人呛了两声。

他忽然有些微地无措,倾身来看她,手不知道是往胸口抚还是穿去背后将人扶起来一点。

然后才问了句,“没事吧?”

“我没事。”丁嘉莉哑声说。攥着那屏幕暗了的手机,因拍戏剪短指甲的指尖隐隐泛白。

他看向心电图仪,用数据确认她的状况,方才坐了回去。

丁嘉莉也才觉得视野明晰了似的,看见李寺遇的脸庞,他的鼻梁很挺,挡住了床头壁灯侧映过去的光,阴影覆在眼睛上,让人看不大清神情,而棱角隐没了些,比平日里柔和。

不是没有为这幅皮囊心动过,她还说过李太太好会遗传。当时他说什么来着,她不是李太太。她觉出他暗藏的不悦,改口称何女士。

可最让她着迷的并非这幅皮囊,而是他迥异不同的灵魂。

那一年在威尼斯她就有所预感,贡多拉摇摇晃晃载她进入他的国度。

你见过了那样的如梦似幻,长于荒野生活中的诗意,往后无论去到哪里,都只是那些地方的过客。

所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他的国度其实也不能失去她?

真教人难以置信。

她怎会迟钝,只是过去种种,他徒有掌控欲、征伐快感——兴许也是她当时太脆弱而令人疲倦,才察觉不到爱意。

她为着最后一点点尊严提出了分手,决绝地说一刀两断,从他世界里消失干净。

她想这样的人即使不爱了,也是很有报复心的。所以从再见的第一眼开始,她便认定他是具有敌意的。也确实证实了猜想,他奚落、讥讽、挖苦,那之中透出的一点点好意,也给人噎得慌了。

可是人面临性命攸关,总是不能说谎的。

“你讨厌我吗?”对视片刻,丁嘉莉垂眸说。

李寺遇哑然一笑,声音轻极了,“对,我讨厌你。”

像一颗石子掷向夜里的深井,看不清有没有荡起涟漪,让人急不可耐,甚至要跳下去。

而后李寺遇低低的轻轻的声音再度响起,似一柄手电筒,遥遥探到井下去。

“你那么轻易地就说要分手;你决定了永远离开,要去过你的‘平凡’生活,却说变卦就变卦;你接这种恶俗剧本,总是不顾后果投入你全部的热情——丁嘉莉,你哪来这么充沛的热情?”

丁嘉莉抿紧了唇,一瞬不瞬看着李寺遇。如同过去,想在他波澜不惊的脸庞上找出哪怕一点点蛛丝马迹。

不过,如今是为了让自己不要信。

“我是的。”

那灯灭了似的,什么都灭了,丁嘉莉一颗心戚戚的,忍着痛感发出细细的清冽的声音。

“我就是这样,你晓得《爱丽丝漫游奇境记》?那兔子不过出现了一瞬,我便追着他跳进了兔子洞,然后什么都见着了,WhoAmI?我没那个运气在里头斗法,跳出来花了这么长时间才稍微看清了一点儿。你看事到如今我还拿童话跟你譬喻,兴许我是一点儿也长不大的……”

“莉莉,那你知不知道电影里的疯帽子?”李寺遇抬手,覆住了丁嘉莉的手背。手机在底下,似一块要融化了的冰。

“让我做一回疯帽子,好不好?”

她的手指不禁缩了一缩,于是他的指腹抚过她指节内侧,挠痒痒一般,要她安定。

“那你……”丁嘉莉忽然嗫嚅了,睫毛颤了两下,鼓起勇气抬眸看过去,“那你要怎么做?”

李寺遇笑了,眉目舒展,脸上是很柔和的神情,“你且看着,好不好?”

连问两句好不好,哪里还是那个李寺遇。

“哼。”公主哼,就是说允了。

门外沿墙的座椅上落了一束花,一个穿连帽卫衣又戴渔夫帽的身影走远了。

*

许多时候,戏里的主角并不能做生活中的主角,因为各人的生活是各人在过。

他们的生活也容不下旁人。

李寺遇讲戏,就那么看着丁嘉莉,淡漠地,极尽占有的。好似片场有一束光落在她身上,其他人全是陪衬,尽管从戏份到番位,是她独一份,可落生这一重要角色也像是可有可无,换谁来演都行。

傅旸有些妒忌,对他们各自和这个整体。

在旅馆房间的卫浴里,浅淡的荧蓝色冷光笼罩着浑身湿漉漉的念念和落实。

现场静得让二人的喘息在彼此耳边无限放大。

“落生。”念念坐在台面上,要抬眸不抬眸得瞥着眼前人。

她手边的盥洗池盛半池水,有蜉蝣般的化为了粉红色的血丝。池底落了一只刀片。

她方才割腕,被落生阻止了,手腕上有一道破坏了表层的伤痕。

“不要去死。”落生说。

“你爱我吗?”

“……爱你的话,你会活下来吗?”

念念偏头,眉目中生出不似少女的妖媚,“那你爱我吗?”

“念念。”落生陡增平日不敢有的胆量,抬手捧住了念念的脸。

没有人再说话,他们缓缓靠近彼此,像嗅对方气味的小兽。手抚摸湿润的紧贴身躯的衣衫,少女的脚一点点攀上裤料。

监视器中两张美丽的脸在耳鬓厮磨,耳机里传来实时收音,李寺遇一手抱臂,一手握拳抵唇,好似很专注。可是他的拳头握紧了,手臂肌肉紧绷,微微隆起。

李寺遇喊了卡。然后这场戏一遍又一遍重复下去,直到深夜,两位演员精神像是被掏空,报以绝望的情绪迸发出一场精彩表演。

顾不上现场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丁嘉莉走向李寺遇,拥入他怀中。

“杀青了,”他唤回她的魂,“莉莉。”

远处傅旸接过工作人员送上的花束,落寞地笑了。

蝉鸣不鸣,光树干上留下壳。

他的夏令营结束了。

*

傅旸不愿时光流逝般,仍和丁嘉莉保持联络。他意有所指地说起“夏令营”一词,“你说有可能存续下去吗?”

“那就叫度假了。”丁嘉莉在视频通话这边笑,然后想起了起当初一头栽进“夏令营”的感觉。

便收敛了笑,说,“或许再悠长的假期,也是有期限的吧。”

傅旸迟缓地“哦”了一声。

“戏拍完了就拍完啦,以后怎样说不准。”丁嘉莉很快扬起笑脸,唤念念过来身边。

缅因猫看似凶猛,其实是很乖顺的。念念在丁嘉莉身边躺下,享受抚摸,没一会儿便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念念好乖啊……”

“是呀,它特别黏我,不过在北京那会儿它屈服于李寺遇淫威之下,声控猫似的,让它倒下就真的倒下,还打滚儿咧。”

傅旸的笑意凝在了唇角,“你们同居很久了啊。”

“还好,不过在一起是很久了,只是你也晓得这行,他做他的事,我有我的通告,一年真正待在一起的时间拢共几个月,而且还得算上一起拍戏的时间。”

“那不是蛮好的,不腻烦。”

“你很懂哦?”丁嘉莉乜傅旸一样,顿了下,玩笑似的说,“腻不腻烦都一样,反复折腾,这次他要是再不先低头,我就把冷战变dú • lì宣言!”

傅旸有许多话想说,最终还是只说,“那样你会伤心的,念念。”

他就是落生,出了戏还在守护她。

她反而感到悲哀,因为她想要的那个人是如此倨傲。

没多久,剧组补拍也结束了,李寺遇要回北京去。

上海阴沉沉的光线照进,室内冷森森。丁嘉莉看着站在玄关处的人,和踱步走向他的已经一岁多的念念。

“你确定不要回去?”

“对。”

“就留在这儿做你的公主罢。”

李寺遇拎起包反搭在肩后,推门而去。

拉锯战长达两个月之久,李寺遇也会打来电话或发讯息,可语气不咸不淡,像例行公事的虚假夫妻,关心她生活过得如何,末了重点是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因为没有行程,程果也回了北京做后制方面的工作。丁嘉莉觉得是身边没了监视器,李寺遇才肯屈尊降贵亲自盘查。

*

寒冬来临,风雪让一切归于寂静。

曾甜蜜地说“我们恋爱满贯”的丁嘉莉,继终戛纳、威尼斯后终于来到柏林电影节。可是她身边的不再是他的王子,是新的见习生,和她当初一样。

媒体称赞他们是“金童玉女”,好登对。

夜里下细碎的小雪,丁嘉莉坐在暖炉前喝红酒。她已经是真正的女演员了,没有了刚入行时的过剩的好奇心。

丁嘉莉晓得,围在李寺遇身边的女人是制片人、导演、作家、记者……她们的世界和他一样广阔,他们谈论的重大议题、哲学,乃至生活琐碎,不在她的语言体系中。

奖项揭晓那天,丁嘉莉穿一身垂坠的黑丝绒长裙,脖颈手腕佩戴代言品牌的珠宝,不菲价值需要安保在场下随时保护。但她看起来仍是雅致的,几乎不施粉黛,只抹了哑光的红唇。

《茧》入围多项,包括年轻女主角——说起来,提名柏林最佳女主角也是丁嘉莉的最高荣誉了。长长名单念到最后,剧组全员都以为要与本届柏林失之交臂了。

最后,宣布《茧》荣获本届柏林金熊奖,全场沸腾,主创全员起立欢呼,与旁人拥抱。

丁嘉莉忍住情绪,喉咙哽咽。

李寺遇下意识转身寻找丁嘉莉,却见傅旸牵起了她的手。

唯一一次,为获奖准备了感言,就这样被打消。他提到丁嘉莉,说的是感谢两位年轻演员。

喧嚣过去,人们陆续离开会场,李寺遇被人留步,与对方交谈时他看见丁嘉莉走远的身影,讲了抱歉,挤进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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