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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春晖入梦华十七(1 / 2)

压抑的黑暗逐渐退去,海水的腥咸与湿冷的风声一同消失,溶洞与暗河与黏腻的水声一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番景象。

德雷克如愿进入了梦境中——不再是卧室和列车了,这一次是全新的背景。

黯淡但柔和的光线,狭长而舒适的走道,被人偶推在身前的轮椅正无声地行走在厚重的地毯上,少年浅棕色的发丝就垂坠在人偶金属制成的手掌边,当他挺直脊背时,黑色的衣领与棕色的发丝间露出一抹素色白痕。

德雷克的视线像是被烫到了,他有些慌乱地抬起头,先望见了这建筑物隆起的穹顶,有一枚巨大的电汽灯正悬挂在正中央,就像是星空中的月亮一样明亮。

而在这盏巨大的人造灯光之下,明亮的光线照亮了这方狭窄但高耸的空间,木制构架的高台呈扇形铺展开,重重叠叠的厚重帘幕悬挂在装满了齿轮与轴承的横梁上……

德雷克好一会儿才辨认出来,这是一处剧院内的舞台。

人偶推着轮椅上的少年走到了舞台的左侧,这里摆放了数架大小不一的器件,全部被厚厚的绒布掩盖着,只能隐约看到它们的轮廓。

这是什么?

“剧院的乐器……应该就在这里了。”少年展开手中的清单,对身后的傀儡道,“掀开罩布吧,我们来校对清单。”

德雷克很喜欢少年口中的“我们”,他快步上前,依次掀开绒布,露出那些被掩盖着的珍贵乐器来。

从乐器的构成来看,这是一支完整的管弦乐队,从比较常见的管乐、弦乐到罕见又昂贵的大型乐器,但假如没有少年在一旁对着清单阅读,德雷克根本认不出它们的所属与名称。

没想到他梦境里竟然会出现这种东西……

也许是曾经在骏鹰的私宅中见过类似的复杂乐器吧?那家伙对这些东西可是相当热爱,他甚至还在依阿卜建立了一个大剧院。

在德雷克走神时,少年已经一项项地检查起了这些乐器,他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件器具的构造,是不是在纸上写写画画。

在几乎检查完所有的乐器后,少年把轮椅推到了那巨大的钢琴边,他控制着人偶支撑起纯白的顶盖,露出它精巧的内部结构。

德雷克当然认不出这些乐器零件,但以他的器械素养,也能看出其中构造的精妙。

这架钢琴的角落里似乎有几个小小的徽章……玫瑰和狮鹫,是王室的标志吗?

这个梦境实在是过于贴合他的想象了,他在心中默默地称呼少年为“小殿下”,梦境里就立刻出现了相应的标志。

“当——”

少年伸手按响了琴键,于是厚重的声音悠扬地响起,看样子似乎是要开始弹奏曲调。

也就德雷克的心中刚升起期待时,却听到他的小殿下叹了口气:“保管不当……看来要重新修缮了。”

乐器竟然也需要重新修缮么?

也是,海船上的仪器都需要定时检修,那么这些储存已久的乐器也是一样的吧,只是他对乐器一无所知,因此没能想到。

德雷克看着这些陌生的乐器,突然间就赶到了一丝失落。

“这一次就多学几个乐器好了,也不能只会龙笛啊……”少年一边感慨,一边让人偶把他抱上这巨大乐器前的软凳上,“不过如果要学习钢琴的话,大概需要用能力辅助了。”

德雷克抱起了少年,同时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提供支撑,他一时间没能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他看到了那乐器的构造。

除了琴键之外,在钢琴的下方还有踏板,这就意味着在演奏乐曲时,演奏者需要同时使用双手和脚,而这种配合在小殿下的身上是无法实现的。

健全个体才能使用的乐器吗……

德雷克沉默了片刻,俯身抱住了轮椅中的少年——他实在是太单薄了,而且这样轻,简直就像是一片羽毛一样。

少年没想到他的人偶会突然把他抱住,于是笑着问道:“怎么了?”

德雷克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维持着这个姿势。

要是……这个“梦”不是一个梦境,那该有多好?

*

组建一支新的队伍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这个“黎明信鸽”的定位还和情报有关。

缪宣在人选的筛查上就陷入了困难,只能从最可信的夜莺中先选择最早的班底。

而在这份忙碌中,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速,眨眼间一个月就这么过去,鸢尾使团也按时来访。

实际上鸢尾这个国家也是有大名的,它在尼亚特尔柏的官方书面上是“赫尔夫”,不过两国在私底下从来都是相互鄙视,还热衷于给对方创造各色各样的笑话和耀眼,因此才带来了如今的局面。

老冤家没什么新花样,几百年来都是如此。

这一次的协议仍旧没有顺利签订,鸢尾拒接承认谋害尼亚特尔柏海军大将的事实,不要说赔偿与让步了,连一声道歉都没有。

这糟糕的态度让女王与议会都十分不满,在风声传到民间后,更是引起了群众的愤慨。

鸢尾使团最后还是灰溜溜地离开了尼亚特尔柏,随着季节进入盛夏,两方在殖民地的争夺上便陷入了新的高.潮。

缪宣对这件事倒没什么看法,他没有对尼亚特尔柏的归属感,自然也就不会天然仇视赫尔夫,对两国的恩怨情仇也是持旁观态度,不过耳濡目染地学到了不少无内鬼笑话,所获颇丰。

只可惜在“黎明信鸽”的招募上仍然不那么顺利,缪宣不仅需要剔除所有的可疑人员,同时也得保证入选者的能力,还不能长久依赖皇室的夜莺,再加上他也不愿意只从公学和骑士团中筛人,进度相当缓慢。

在这一方面女王提供相当多的帮助,作为过来人,她非常有经验——历届的玫瑰夜莺都是王储在登基后一手组建的,当年女王为此也花费了相当大的精力,总共耗时三年整。

皇宫的花苑内,女王一边喝茶一边面授机宜。

“那个时候我都不知道要选谁才好……所有人看起来都是那么的不可信。”女王回忆着往昔,忍不住流露出悲伤的神情,“我没有办法,是埃里克担任了夜莺的队长,他也在那时候留下了难以治愈的旧伤……”

这寥寥几句便是一片风雨飘摇。

埃里克就是女王的丈夫,缪宣对这个男人没有什么鲜明的印象,只记住了他的沉默寡言,以及他和女王的夫妻情深。

但在这位老亲王逝世前,他总是安静地站在女王的身后,支持并保护着她。

女王想着又忍不住露出个笑容:“说起来埃里克和莫纳的爸爸还是关系很好的挚友呢,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哥哥送我出嫁时他们两个都哭了……后来我们一同去锡兰郡游玩,在那里遇到了嫂嫂,我们看着哥哥落入爱河……”

女王絮絮叨叨地回忆着那些美好的曾经,缪宣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应和一声。

不过这些事情对一旁的塞西莉亚来说就不那么好玩了,她喜欢一切高度注意力集中的刺激游戏,对节奏舒缓的讲古毫无兴趣。

于是小公主开始围着孔雀绕圈,时不时揪一揪人家的尾羽,换来孔雀嘎嘎的惊叫,以及侍从侍女们的骚乱。

缪宣如今对鸟类生物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但问题是王宫花苑中豢养的奇珍异鸟多达数百种,再加上每天会在天空中经过的飞鸟……

假使真的有鸟类□□控,那简直是防不胜防,在缪宣的直觉预警没有被触动时,他便不采取太多的行动。

缪宣一边关注着小表妹,一边顺着女王的话题聊着天,在女王聊到她的兄姐时,他顺口便问道:“那么大姑母呢?姑母好像很少提到过她。”

女王愣了愣,良久后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大姐么……她与我们都不相似,生前也做了不少荒唐事,我以前还有些顾忌,但现在你的年龄也大了,和你说说也无妨。”

王室辛秘?

缪宣一听就来了兴趣。

“我的父王先后娶过两任王后,大姐是第一位的孩子,当时父王以为他人生中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于是她自小就被当做王储养大,优秀出众、美丽耀眼,一直以来都十分受到父亲的喜爱,只可惜第一任王后在她年幼时病逝了。”

“后来父王便娶了我的生母,婚后一年便有了二哥,第二年又有了我……”

女王说到这里无奈地笑了笑,缪宣明白她想说什么——尼亚特尔柏虽然也出现过不少女王,但在王位的继承顺位上还是男嗣优先,因此他的这位大姑母注定要排在他爹、以及他爹的子嗣之后。

“在我们小时候,关系很不好。”

女王这么轻描淡写地道:“大姐认为父王背叛了她们母女,因此极其讨厌哥哥和母后,而父王也有补偿的心态,所以对她非常的包容,甚至称得上是溺爱。”

“后来父王为大姐挑选了一位富庶高贵的丈夫,那是拥有富饶封地的埃尔图萨公爵,他还有着强大的神恩,性情温和,才情出众,只除了外貌有些平庸。”

缪宣明白了:“那么这对夫妻……”

女王也长长地叹了口气:“是啊,他们是这样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正如缪宣所猜测的那样,当自视甚高的骄傲公主嫁给了外貌寻常的丈夫,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父王的放弃,她的出嫁是为年幼的弟弟让位置,那自然就心怀不满了。

“出嫁后,大姐私下与父亲断绝关系,她与丈夫的感情糟糕,私下豢养情夫,与多位贵族青年有染,十分风流。”

“但……”女王沉默片刻,又有些出神地道,“当时的我,还并不讨厌大姐。”

“虽然行事轻浮,但当时的贵族们都是这样的,而且大姐的神恩还是‘羽毛’,她又是一个那么向往自由的女人,她每时每刻都像是在发光……”

女王轻声道:“语言太苍白了,我根本无法描述我那大姐,可只要你见过她的模样——她那么美丽,又那么耀眼,像是火焰,像是太阳。”

缪宣想不出这样一个女人会是什么模样的,他便只好代入记忆中第二个世界的王后科涅莉亚。

……嗯,大概明白了。

“埃尔图萨公爵虽然是个善良正直的男人,可他也同样是个古板的丈夫,他不愿意参加宴会,躲避社交,沉迷于蒸汽科技,他和大姐完全无法相互理解。”

女王摇摇头:“但这样的贵族夫妻又比比皆是,虽然无法离婚,但分居之后便都相安无事,我们当时都以为这对怨侣会和所有人一样,就这样一路走下去……”

女王说着又陷入了沉默,她望镶嵌在温室上的玻璃,久久地出神,缪宣也不打搅她,他一边耐心地等待着女王,一边盯着遍地撒欢的小表妹。

此时的塞西莉亚又找到了新游戏,她在成功扯下几枚孔雀尾羽后便对这失去挑战的活动丧失兴趣,此刻已经开始绕着新来的黄金架子打起转,这鸟架上是一只灰扑扑的夜莺,来自阿依德诺,据说是当地的神鸟。

不过这只可怜的小鸟看起来就像是被吓坏了,它不断蹦跳以躲避小公主的撩拨,只可惜金色的锁链限制了它的闪避范围。

女王沉浸在过往的记忆中,她恨恨道:“我真正无法原谅的,是大姐曾丢弃过一个孩子,她爱上了一个卑鄙的家伙,那个——”

“那个品德下流、地位卑贱的鸢尾马夫!”

缪宣一愣,根本没想到这故事竟然是这么一个走向!

“莫纳,你知道的,那些放荡的贵族们都是什么德行,在他们光鲜亮丽的表层下,私生子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

女王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把它吐出来:“是的,私生子极其不光彩,对女方来说更是一种放荡的证明,可是姐姐她不应该谋杀她的孩子!”

缪宣:“谋杀……?!”

女王的脸色难看极了:“是的,我听说那个男孩是红发碧眼,再加上有血统测试在,根本无法冒充,因此姐姐想让情夫带着孩子回鸢尾,远远地离开尼亚特尔柏,可谁知道……”

“孩子的生父根本不愿意离开,他用孩子和名誉作为要挟,阴沟老鼠一般躲在诺德诺尔里,屡次勒索姐姐,以此获得地位和金钱。”

缪宣:“……”

这对情人倒是相称,只是这无辜的孩子可怜。

女王也是这么想的,她愤怒地道:“尤其是哥哥意外逝世、大姐登上王位时,这个无耻的家伙更是变本加厉,他知道帝国和王室丢不起这个脸,他知道曝光后公爵会不顾代价地离婚,他知道大姐最看重她的身份地位!”

在尼亚特尔柏,王室所掌握的权利是一代不如一代的,到了近一百年,登基并不意味着就永远拥有王权了,假如国王太过离谱,议会和教廷能共同能发起弹劾,强制要求王位换人。

婚姻关系不好也就罢了,但和鸢尾人偷情,生下私生子后抛弃不顾,逼得出身高贵的丈夫不顾信仰也要离婚……要知道这位公爵可是大片封地的领主,一个离婚案搞不好还会演变成国土分裂。

行了,这还说什么呢,女王换人吧。

一位放荡的公主无关紧要,但一任糟糕的女王可不会被接受。

不过听到这里,缪宣差不多也能理解这位大姑母了。

幼年遭遇让她对王位有着难以割舍的执念,又在继承无望后放纵自己,种恶因得恶果,不仅被异国情夫勒索,就连最后一个得到王位的机会也因此遭到致命威胁……

那么,比起谋杀身份尊贵的妹妹而被怀疑,那果然还是解决问题的源头来得简单——杀死人渣情夫,以及那个她几乎没见过面的私生子,彻底拆除这个定.时.炸.弹。

“但是事情还是暴露了。”女王望着温室中的满目翠意,神情复杂,“谁也没想到,那个情夫竟然和大姐同归于尽了,他还藏着魔鬼一般的神恩——‘毒血’!”

这竟然又有反转,缪宣:“这……”

难怪女王对谈论王姐如此的避之不及,而且对贵族的放浪习俗非常不齿,在撒迦利亚被遗弃的事件上也出奇地愤怒。

孩子就是女王最致命的死穴,她曾失去过那么多那么多挚爱的亲生孩子,曾遭受过一次又一次的剜心之痛,她最见不得的就是故意抛弃孩子的行为。

更何况刻意谋杀!

缪宣虽然知道了结局,但还是问道:“那么……那个孩子呢?”

女王长叹一口气:“那个可怜的孩子,在十岁的稚龄就夭折了,葬身火海。”

故事到了这里总算是彻底了解,卑劣的情人同归于尽,可怜的孩子被父母杀死,惨遭无妄之灾的丈夫回归封地,王室颜面尽失、损失惨重,直到时间把这段笑话变成辛秘。

缪宣给女王倒了一杯热茶,此时在鸟架边的塞西莉亚再次如愿以偿,那只来自阿依德诺的夜莺总算是唱歌了,虽然曲调简单,但却悠扬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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