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倾我至诚
而与此同时,王都内的另一处又是另的一番情况:
“生了?”男人看完宫中飞鸽传来的信后笑了笑,对站在一旁的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道,“她生了个女儿。”
面具男摇了摇折扇,随意道:
“那秦国有后了。”
男人吹了个火折子,将信烧了,听见面具男说的话后他竟是不屑的笑了笑:
“那又如何?那王位终归会是我的。”
面具男目带嘲讽,却又淡淡道:
“所以?”
男人哈哈大笑了两声,眸光闪了闪,藏了三十多年的野心终于露出来了:
“所以本王便来推侄女一把——登上王位!到时候……”
面具男收起折扇,笑:
“属下还是劝王爷一声,您的妹妹,比您聪明的多。”
“你……”
“不如这样……”面具男上前低声道。
“……”
“先生博学,当真好计。”男人高兴道。
面具男却是不以为然,他勾着嘴角似笑非笑,记忆里中曾有个男子在他儿时便教过他对待猎物,死不是目的,让它痛苦才是,最好是生不如死。他摇着扇子一副翩翩公子样,然而在他的身体里,关于对血液的渴望已然苏醒。他等得太久了,也准备了很久了。他这一生从未输给过他,却又在他面前一败涂地。他曾给过他的痛,给过他的伤,给过他的苦,现下他要亲手还给他。
父债子还,再好不过了。
曾情同手足,而今便由他来开始,完结这场戏言。许过要同生共死,他又怎么可能会让项燕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墓室里,那该有多孤单。他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自然是一心替他着想着。既然项燕一个人孤单,那他便将他的师弟,儿子,女儿,儿媳统统找来,陪他长眠地下,这样才不枉项燕苦心对他的教导。
这么完美的计划,唯一遗憾的便是项燕再也不能看见了,看见恨在尘埃里开出的花绽放在他亲人的血液里时是有多美丽——一如当年他将剑刺向他时那般,那般红,那般美。
慕容白是在孩子出生后的第三天才在别人口中听见那人的名字的,那时她正靠在窗边,学着那人的习惯在抬头看着天,湛蓝湛蓝的天,泾渭分明的颜色即便是数万里的距离也依旧如此动人心弦。看久了,她渐渐也就爱上了。
当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在学那人的习惯,就算是,她也不会承认。
口是心非,是她最好的代名词。
而当莫善告诉她那人的近况时,第一次,她那么直接地面对了自己的心,正面直对。
“一夜……白发?”她喃喃细语道,“你说,她一夜白发……”
莫善不说话。
慕容白身形站地越发地笔直,高挑修长的身子透着一股清傲逼人的气息来,然后却是死一般地沉静。莫善悄悄地退下了,慕容白却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抬头看着天——她的背影依旧如七年前,那么从容镇定,清冽锐利。一动不动,时光似乎在这刻静止了下来,一身黑袍的她身上还带着好看的光晕,漂亮得不像话。
那么寂静,却又听见了水珠落在地上,砸出痕迹的声音。
她在沉默地落着泪。
这时便起风了。
寡言少语的她,连哭,也是最无声的方式。泪光还在眼眶里闪动,面庞却湿了两行。
她扣着窗沿边的指节泛起了白,那么用力,似想要抓住些什么最后却又什么也没抓到。
她大抵不当算作是个合格的女人,因为她给的,都不是心上人想要的。她想给的,却又怎么也给不了。她想留住她,却又总是在逼走她…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让曾心靠心紧紧相拥的二人如今落到个连陌人都不算。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她还记得这八个字,刻在她脑里的八个字。她从来没留有过心上人的笔墨,也未有想过收到的是这样的笔墨。民间夫君远行,妻子便会将丈夫留的书信收好贴身放置。而今,她已然远去,留给她的却是一封恩断义绝的和离书。
她是骄傲的,所以她接到信后独自一人默默地承受着,不下诏书,不愿和离。
她是可悲的,所以她只能拿着她写给她的和离书贴身收藏,以凭相思之情。
那封信她看过很多遍,逐字逐句地看,看着她写的信,她能够想象得到,她是有多疼,多恨。
她也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一夜白发…是有多疼,多恨,才会白发。她挺拔浅隽的身子终于止不住颤抖了起来,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大片的水渍还在木板上印着光,她却落在黑暗里怎么也挣扎不出。
在知道那人为她一夜白发后,她终于哭出来了,痛痛快快地哭出来了。她忍得太久,懂得有些事有些人是可遇而不可求;她谋得太远,知道这么做了的后果当是如何。她以为自己准备好了面对一切,也告诉了自己千万遍:如果她在她身边过的不快乐,她愿意放她走。可真当听见她的近况,听见她一夜白发,青丝不在时,她还是承受不了。
她承受不了她给的恨,太重太疼,她只是一个女人,她承受不了心上人对她的绝望以及恨意。从头到尾,她都在享受着她给她的爱,她也只想得到她的爱。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们明明如此相爱却又活活地分离了。情深情浅,缘起缘灭。到底是在负了谁,谁在念着谁。如果骄傲终将会带走最爱的人,那么她放弃一切,一生待她永无自尊…是不是,她就不会恨她了?
倾我至诚,静待君归。
可你,还愿不愿归来?
镇国军营
我是起床的时候才知道今日要进宫的,李武亲自来我营帐中告诉我的,他说今日是小公主殿下的满月宴,我必须去。李武多多少少能猜得到我与慕容白之间的事,他在告诉了我这事后又拿出了坛酒,给我满上,自己干了一碗后对我道:
“武叔叔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也知道你这般模样是因为谁。”
我低头看着手边的那碗酒,清澈的酒面上透着的是一个年纪约摸二十上下,却是一头白发,神色沧桑的人。
我顿了顿,忽然笑了,我差点在这倒影里看见沧海桑田,只有我一个人的沧海桑田。
李武又给自己倒了碗酒,痛快地干了,道:
“苏大妹子的事…我都知道。”
我浑身一颤,太久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苏域了,我还以为她如同往日一般在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潇洒。而当李武说起她时,我才猛然惊觉,她已然故去一年有余了。
“你放了项瑶…王上不得不动苏域,终归到底,都是怕伤了你……”
我还在沉默着。
“你没有见过王上小时候,所以你自然不能理解她的绝情……”李武抬头看着营帐外正在操练的将士们,顿了顿,“我们整个秦国,都在靠着她一个女人生存。”
我端着的那碗酒洒出几滴液体,炙得手在颤抖。
“王上是负了你,纵横…”李武唤道我,“你们谁都不适合谁,再过不日镇国军怕是要挥军北上伐陈了,今日便去与王上告个别。你师父已然传信与我,鬼谷子之位,终归是你的。”
李武站起身来向外走着,忽又停住了身子,叹息了一声,道:
“你下山七年…情,这一关……”
他侧过头来,看着我,笑了笑:
“真是柳如风教出来的徒儿,对待情,都是认死理的人。”
我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回鬼谷山去吧,”李武道,“秦国欠你的…你想等的,怕是等不到了。”
我张了张口,声音哑成一片:
“我…”
“你们回不去了。”李武静静道,“秦国,不会让你,毁了他们的王。”
“我知道了。”我轻声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武转身离去了。
我一个人坐在地上,独自饮完那坛酒后,便换了身干净衣,梳好发,束好冠,走出营帐,宫里来的人已然在等我了。
我走上前去,心声道,慕容白,我来同你告别了。
我以为进了宫最先见到的会是慕容白,不料见到的却是太后。我行了行礼,对太后道:
“纵横见过母…太后。”
太后对我笑了笑,道:
“叫太后多见外,自家孩子还是唤‘母后’的好。”
我沉默了一下,点头道:
“母后……”
“纵儿从军已然快一年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