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虑……”
依旧无人应。
她转过身,拖着步子,上了台阶。
外间好冷,思虑好凉,她要带她回长生殿去,让她暖和起来。
李德全看着慕容白萧条的背影在大雪中缓步前行,颤着声音道:
“王上……”
等了六年,离人却以这种方式归来。王上她……要怎么受得住呐?
慕容白抱着黑木盒回了长生殿,失魂落魄的模样吓坏了宫人们,好在其后跟上来的李德全及时撤了宫人。
好大的雪。
慕容白坐在长生殿的内院,抬头看着满天的雪花,喃声道:
“好大的雪。”
整个长生殿里终于只剩下了她与思虑两人,她曾说过若王都大雪,她便陪她一起赏雪。而今王都下雪了,下了好大的雪……但她人,又在哪呢?
阵亡?
怎么会阵亡呢?
好好的一个人,一个曾陪了她十年的人,怎么会忽然就阵亡了呢?
死了?
怎么会死了呢?
她紧紧地抱着那个装着骨灰的盒子,却怎么也想不通,那么大的一个人,这个小盒子怎么装得下?
一滴又一滴的泪落了下来。
鬼谷纵横,如果你骗我,我一定会罚你的——我会狠狠地,罚你的!
怎么可以拿这个开玩笑呢?
什么是死了?
死了,就代表着她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看不到她的笑,再不能拉着她的手,再不能听见她柔着声音唤她“欣然”了。
她再也,抱不到她了。再不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再不能与她一起,说话了。
明明她等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久。等她归来,怎么可以,说死……就死了呢?
鬼谷纵横,如果你骗我,你下场会很惨的。因为我会把你困在我身边,让你再也逃不开的!
她哆嗦着手,打开了盒子,时光在这一刻忽然静止了下来,然后那个在雪地里清瘦的身子开始颤抖了起来。
她看见了,看见了那些白色的粉末上,那串带血的手链。——那是她亲手为她做的。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
此物最相思。
怎么会,带上血了呢?
她颤抖着手,拿出了它,上面的血已然干去。
那是她心上人的血!
原来是真的……
她用手死死地捂住了眼睛,她告诉自己,不能哭的。思虑那么疼她,定然是不愿意看见她落泪的,所以她不可以哭。
不可以在她面前哭。
可是除了哭,她要怎么做,才能将难过表达?要怎么做,才能再见到她的思虑。
把思虑还给她啊……
为什么要从她身边带走思虑呢?她的人,不应该留在她身边么?
“我错了…”她努力地控制着声音的平稳,想要让思虑听见,“你到底是有多怨我……才不肯回来?”
她泪珠挂在睫毛上,声音极轻:
“先前你问我,问我有没有爱过你……我骗你了,我爱你。思虑…我不该骗你的。”
像是笑了一声,空洞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神采:
“你怪我骗你,对不对?莫恼我……我错了。”
“我再也不骗你了……”
“回来罢,回来啊……”
漫天的雪花飘飘洒洒,无休无止的大雪落在一袭黑衣的慕容白身上,苍茫的雪地里,像只剩下她一人般。
她说了好多好多话,像是把这一生没有说的都说完了。
但是她却怎么也没听见,有人肯回她的话。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抱着那人的骨灰在长生殿里坐了一夜的,不记得是怎样挨过那么冷的夜的。
只记得那日的大雪,下得好大,好美,好冷。
而经年前,那个曾站在她的身旁说“如果能下雪,那就…更好了”的人却再也不见了。
她再也,见不到她了。
今年,无疑是最冷的一年。
三十余年未落过雪的王都,连降了三日大雪,世界俨然成了白色,掩住了所有的过往。
——史书有记:秦王君鬼谷纵横,年十七,入秦国。拜于上卿,同年与秦王大婚。政于变法,武于沙场。与秦王慕容白育有一女,名无。以纵横鬼谷家治国理念为大秦帝国风云江山奠基四百年。
正月初七,秦王君鬼谷纵横化名谷从南战死沙场。
正月初十,灵柩归都,秦王慕容白于次日诏告天下,举国守灵七日。
正月十七,秦王君起灵葬于王陵。
一段往事,就此封存。
自那一夜以后,慕容白又好似回到了多年以前的模样,再未有过欢喜有过忧。
后来的事,便顺其自然了。她关注也好,不关注也罢,都已然那样了。
也改变不了什么。
如李武所说,开春之后秦军便可得胜,只是这样的胜利,于她而言,并无欢喜。
——秦王白十七年三月,陈秦离江一战,陈军主帅轩逸战死,秦大胜,陈举国归降。
次月,秦军凯旋而归。
兴许是王君战死沙场让边境将士悲愤,兴许是没了纵横,轩逸觉得无趣,总之…这仗,便算是完了。
得到降书那一天,是个大晴天。那么大的太阳却照得慕容白的眼眶忽然落下了泪。
她抬手擦了擦眼睛,她并没有哭,只是这年的春天来得太迟了,风太大了。
李武率军归来时,王都已然入了春。入宫封赏之后,他出了宣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