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万年时光如流沙沉淀,那些裹着淋漓血肉的焦黑疤痕,如今已痊愈成一道道细窄泛白的凹陷,如藤蔓般横亘在虞歌雪白的皮肤上,若非亲身眼目睹,简直让人无从想像,这累累伤痕当年有多么触目惊心。
那伽摩垂着乌沉的眼眸,神色中难辨息怒,她沿着疤痕来回摸索,很快将手指定在了某个点上。
在谛听的脊椎上,有一处十分明显的错位,像是叫人生生敲歪了两段骨节,平日里看不出分毫,若顺着整条脊椎去抚摸,便显得十分突兀。
天谴将她这一身骨头都劈成了焦骨,纵使瑞兽在修行上天资过人,也难免留下些许未疗养好的沉疴旧疾。
这实在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结果。
但当那伽摩亲手碰到这些残存的痕迹时,她却觉得胸腔内的某处忽然空了一块,灌入了满胸口仓皇逃窜的冷风,令她全身上下的体温都骤然流失在了那场渺远而不可追寻的幻境里。
有关师尊、有关菩萨、有关师姐、也有关她自己……多年来尘封在冰川之下的真相终于徐徐掀开了面纱,她以为她会愈发的焦躁嫉恨,或者就此释然解脱,然而在此时此刻,她甚至已经无从分辨心内那些沉甸甸的情绪了。
三万余年间跌宕起伏的真实记忆甫一呈现在她面前,却令她感到难以言喻的陌生,这些桥段固然使人震撼,却如同话本里汇集了凡人想像的感人故事,纵使能唤起些许的真情实感,也令她很难联想到虞歌身上。
毕竟,她印象里的师尊……总是端着不动声色的镇静架子,似乎永远都温淡自若,无悲无喜,不会被任何外事外物所影响。
那伽摩坐在在寂静而黑暗的室内,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师尊的耳朵,在俯身的那一刻,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么清晰,又那么沉重,仿佛带着永无止境的挣扎与迷茫,轻而易举地将她从内部击垮了。
原来陈泛所言非虚。
这只小谛听……真的也曾怀揣过纯粹赤诚的心肠,义无反顾地追逐过某个人,即便面对着晦涩的前路与叵测的命途,也能够顶着雷霆怒火,剖心掏肝而毫不退缩。
在地狱道内跪经清修的时候、在莲花池内以修行度万鬼的时候、在须弥山上独自前往正佛金殿艰难跋涉的时候……
这只无父无母、又无亲无故的走兽害怕吗,难过吗,是否也曾有那么一时片刻,因为那看似遥不可及的距离而独自落泪?
在脚下这片土地上遭受过那么重的天谴,又痛失爱侣之后……
她是如何养好了这一身的皮肉,又在人间苦苦寻觅了多少年呢?
也许她养大过许多位徒弟,却仅仅换来了几件菩萨的旧物。
当满腔期待一次次骤然落空之时,谛听又是否彻底绝望过,她可曾疑心过,当年菩萨的遗言…不过是一场美好又温柔的piàn • jú呢?
归根结底,虞歌又是如何从当年那只虔诚深挚的执迷小兽,一点点蜕变为现如今这个…克制而内敛的师尊的呢?
那伽摩吐出一口灼热而战栗的气息,从背后将师尊搂紧了怀里,又抬起一只手,轻轻贴在了对方心口上。
虞歌什么都不会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