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没出息的丫头!”方氏被姝娘哭得心烦,俯身在她耳畔威胁道,“待会儿那厢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要是出了什么纰漏,等你回来了,你爹定要你好看,明白了没有!”
听到这话,姝娘立刻止了哭声,她知道,她娘不是开玩笑,她爹是真的会打她。
她的衣裙长到拖地,走路不方便,只能小心地跟着妇人的脚步被领上了花轿。花轿晃晃悠悠地被抬起来,姝娘细瘦的手登时害怕地拽紧了衣裙,她听见他爹娘的笑声从轿外传来,心下不由得一阵阵地难过,自小到大她从未见他们对她这般欢快地笑过。
她虽然听不懂婆子说的意思,但知道她被丢了,被她爹娘开开心心地丢掉了!
四人抬的轿子在陡峭崎岖的山路上行得一点都不稳,直颠得轿子里的姝娘浑身难受,她不知道自己要被抬到哪儿,只能在轿子里默默地掉眼泪,哭累了便倚着轿壁,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她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只听到耳边霹雳啪啦的鞭炮声乍响,吓了她一大跳,还未反应过来,轿子向前一倒,有人高喊了一句“新娘子下轿了”,便有一只手将她从花轿里带了出来。
姝娘迈着小腿,努力跟着那人的步子,不让自己摔倒,周围各类说话声浮在她的头顶,嘈杂喧闹。这里没有一个她认识的人,一想到这个,姝娘心下便担忧不安。穿过院子,跨过一道门槛,喜婆便示意她停下来。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倏然被塞到了她的手里,暖暖的,还会动,姝娘吓得差点惊叫出声,险些将东西丢出去,耳边登时有人道:“好孩子,别怕,且得抱紧了,很快便好。”
那声儿柔和又温暖,令姝娘慌乱的心顿时安静下来,她缓缓点头,听话地抱紧了手上的大公鸡,然后任由喜娘拉着盲目地拜了三拜。
拜完了,她便被领到了另一个屋子里,在一个老旧的小杌子上坐下。姝娘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想开口问,可只听“吱呀”一声,屋里静下来,所有人似乎都出去了。
姝娘无助地在原地坐着,她想掀开盖头看看,可想起方氏的话,怕自己做错事,到底不敢,只能缩起身子,鼻子一酸,又一颗颗往下掉起了金豆子。
她端端正正地坐了一会儿,坐得腰腿都发酸了,才听见门又被推开的声响。
姝娘吓得忙挺了挺脊背,紧接着,便看见一双朴素的布鞋落在她的眼底,眼前倏然一亮,竟是盖头被掀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妇人,她眉眼柔和,清秀好看,只眉间拢着浓浓的愁云,神色黯淡无光。她在姝娘身前蹲下来,低声问道:“好孩子,饿了吗?”
姝娘听出来这是拜堂时同她说话的那人,她下意识点点头,可点完了,又惶恐地飞快摇摇头,周氏心下了然,拉着她的小手,安慰道:“饿了便是饿了,没什么不好说的。”
周氏端起搁在一旁的碗,递给姝娘,“饿了一天了,想必也饿坏了,吃吧。”
姝娘犹豫地接过碗,低头瞧了瞧,里头就是一碗热乎乎的米饭,可拌着猪油,香得令人口水直流,而且最上头还卧着一个鸡蛋呢。
她抬起眸子,又怯怯地看了周氏一眼,见周氏点了点头,才大着胆子动起了筷子。分明就只是一碗猪油拌饭,可姝娘却吃得狼吞虎咽,在秦家,她不能上桌用饭,吃的永远都是残羹冷炙,活到现在,她从来吃过这般好吃的东西。
不消一刻钟,她便将一大碗米饭吃了个精光,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伸出舌头在嘴唇上舔了舔。
周氏收了碗,摸了摸她的头道:“今夜,便委屈你和我家阿淮将就将就了。”
阿淮?
姝娘疑惑地歪了歪头,往屋内四下看去,便见那炕上的棉被凸起,上头似乎躺着一个人,她忍不住低呼了一声,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为什么她在屋里呆了那么久,都没听见那人说过一句话呢。
“莫怕,那是我的儿子阿淮,他只是病了。你同他呆一晚上,他或许便能好。”虽这般说着,周氏还是没忍住红了眼,“你若是困了想睡,便睡那搭好的小床去,被褥都是新的,夜间当不会觉得冷。”
周氏顿了顿,目光殷切地看着姝娘道:“好孩子,你若能离他近点便近点,你离他越近,他或许好得越快”
姝娘懵懵懂懂,只从周氏的话里听出她能使那个叫阿淮的人好起来,她想了想问:“那,是不是我把小哥哥治好了,就又能吃猪油拌饭了?”
周氏微愣了一下,抓着姝娘的手,噙着泪重重点头,强笑道:“若他能好,你便能留下来了,你要吃多少我都给你做,好吗?”
她还能留下来嘛!
“好!”姝娘咧嘴笑起来,赶忙答应。
“那今夜便拜托你了,我和孩子他爹就守在门外,若……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就是。”周氏背手抹了抹眼泪,才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出去,关上了屋门。
屋内霎时变得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草木树林中此起彼伏的虫鸣。被折腾了一天,此时吃饱了的姝娘终于感受到了几分困倦,她揉了揉眼睛,往炕边用两条长凳和木板搭成的小床上挪去。
正如周氏所说,被褥是新被,姝娘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上头,感受到柔软的触感,不由得高兴地多摸了两下。在秦家,她没有自己的屋子,只能挤在灶房里,睡在一个破木板上,此时能有温暖厚实的被褥,夜间不用受冻,她说不起的欢喜。
摸了一会儿被褥,姝娘将视线缓缓移到炕上,暖炕那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她纠结了好一会儿,大着胆子走近,将头缓缓探出去,方才看清了炕上人的脸。
那是一个约莫十岁上下的男孩,他不仅瘦骨嶙峋,面色更是苍白如纸,没有丝毫血色,若不是胸口还微微起伏着,姝娘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她越想越害怕,想逃开炕去,可忆起周氏说的话,后退的步子一滞。她捏着衣衫,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蓦然大着步子上前,爬上了炕,侧躺在了男孩身旁。
姝娘咬着唇,缓缓伸出手臂丈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方才那个婶婶说要离得近点,小哥哥才能好得快,这样应当够近了吧。
她盯着男孩的脸,双眼一眨不眨地看了一会儿,忽又觉得不怕了。虽然他很瘦,但姝娘发现,这个小哥哥的眉眼生得真的很好看,若是能多长点肉,定然会更好看的!
“小哥哥,你要快点好起来,你好了,姝娘才能留下,姝娘不想回家”姝娘开始自言自语地喃喃着,说着说着,止不住又哭起来,“猪油拌饭太好吃了,姝娘还想吃猪油拌饭,还想有暖和的被子盖,小哥哥你要快点睁开眼,快点好起来啊”
姝娘说的句句都是真心话,就算是要留下来天天干活,她也愿意的。她实在不想回去了,回了家,她爹会打她,娘也会骂她蠢笨,连哥哥都会时不时捉弄她,她吃不饱也穿不暖,夜里挨饿受冻实在太难受了。
“小哥哥,你怎样才会好起来,姝娘不会治病,你冷不冷,姝娘给你暖一暖。”她牵起男孩略有些冰冷的手,拢在两手掌心之间揉搓着,滚烫的眼泪却还不休,滴滴答答地落在男孩的手背上。
然姝娘并未发现,在她埋头揉搓间,那人另一边的手忽得动了动,躺在炕上的人不知何时幽幽睁开了眼。
2("寡妇有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