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的君上会让一切重新好起来的。对于一直想改革、削高门拔寒门的顾星朗而言,眼下种种,是危机也是转机,只须把握分寸,便有机会转危为安。
那分寸的关节在阮雪音。
宁王这般想,五味杂陈。
顾星漠只觉忐忑,因为下一刻九哥开口了。
说了许多话,褒忠君之士,数十年历程,言社稷之伟,述天下之局。
最后免不了落于近来纷乱,避不过提中宫之“罪”。
顾星漠的心在胸腔内无限胀大,砰砰狂跳乱响。
却听九哥始终不言嫂嫂有罪,反而中肯评女课赤心,又点高门世家、将阴谋阳谋揭得简明扼要,以此暗示皇后之“罪”实为祸国之谋的一环。
这是必要又无力的。
有些道理没法对世上每个人说,哪怕下一道可供举国传阅的天子诏——既已发生的事故、走到的局面,不会被一段文字轻易浇灭。
一人之言,难堵天下之口。
“尽管如此,”然后他听见九哥讲出这四个字,沉缓地,略微无奈地。
胸腔内胀得要炸开,顾星漠想开口拦截却被周身凝滞的气血扼住了咽喉。
他徒劳张口,自觉在说话却完全听不到声。
周遭静极了,又吵闹极了,嗡嗡皆是人语。他回头看,满朝臣工根本无人开口,那些乱声来自他的脑海。
“尽管如此,臣妾出自蓬溪山,领天下公之训,且无论初衷如何,始终在此役中为棋亦为手。”
乱声之中嫂嫂的话音突围而出,顾星漠恍惚茫然,以为又是错觉,却看见臣工们纷纷回首。
他随之望,便望见阮雪音一袭凤袍踏过鸣銮殿高高的门槛,玉白锦缎与今日顾星朗的袍服分明同种衣料裁剪,各绣龙凤。
“反民以女课指臣妾谋逆,臣妾不认;但大祁历今日dòng • luàn,臣妾难辞其咎,但凭处置!”
景弘七年当庭自辩之后,这是阮雪音第二次立在鸣銮殿上、面对面与百官陈词。
那一次其实有罪,却要做无罪之辩。
这一次其实无罪,却要做有罪之认。
人生往复,她亦觉可叹。
顾星漠看着大殿中央跪拜的嫂嫂,竟不知该如释重负还是痛哭流涕。
这样好的两个人,他的兄嫂,这样相守相护为对方倾尽天下,却得不到景弘十年的盛夏月圆夜。
他完全不能转头去看九哥了。
巨大的沉寂笼罩住祁国的天子殿,迫得他不得不默念些什么压住胸中激浪,默念出的却是: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此句前后分别是什么,他完全想不起来,甚至想不起诗名,想不起诗中那个早夭的少女姓苏名简简。
世间好词,在与之相应的人事真切发生以前,是缺乏意义的。
他亲眼看见了彩云易散琉璃脆,才明白何谓大都好物不坚牢。
“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