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默默点了点头。
五年前,那一出戏可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富贵险中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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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宫内的某处宫室中,刚刚从系统动荡中脱身的嬴政缓缓睁开了眼。
这一次,系统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在他脑海中提醒他这次的身份。
嬴政和系统失去了联系。
因为刚才在系统中受到波及,他头痛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神。他记得自己原身失效后被系统提取回空间,当时主系统找了过来。主系统研究出了一套强有力的清除功能,试图把嬴政这个令它抓狂头痛尖叫的天大的bug清除掉。
结果当然是非常套路地失败了,但是多少给嬴政造成了一些影响。嬴政非常生气,在他的意念干扰下,主系统程序受损,下面无数子系统受到波及,引发了一场巨大的史无前例的动荡。
负责嬴政的系统妹子见势不妙,趁着自己还没遭殃,赶紧把嬴政投放了出去,旋即就与嬴政失去了联系。
嬴政醒过来了,但是他发现记忆里好多事都变得模糊不清,甚至有的地方出现了记忆断层,稍微回想一下就会头痛得不行。
这大概是系统试图清除他留下的后遗症,嬴政暂时不让自己去回想了。他看了看周围,是秦国宫室的样子,看来这次他的身份应该离赵政比较近。
想到赵政时,嬴政的神色有些茫然,又隐约像是想起什么,轻轻笑了笑,笑过去之后他发现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好像刚才也没有想起什么开心的事。
似乎是有什么画面闪了过去,但是细想又想不太起来。
这身体身上浓郁的药味令嬴政皱了皱眉。
这身体不出他所料,应该又是个病秧子,比赵厘还要病的那种。嬴政尝试着站起来活动了几步,决定到外面透透气。
他打开了门。
被外面铺天盖地的大雪扑了一身后,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外面有几个宫人正在扫雪,看见他穿着单薄的里衣就要出来,纷纷扔了扫帚扑过去。
“公子站好不要动!”为首的宫人立刻关上门为嬴政挡住了风雪,其余的人则手忙脚乱地去拿衣服狐裘,风风火火地侍奉嬴政穿上。
大概也就套了十来层吧,宫人门给嬴政罩上了最后一件御寒衣物——宽大厚重到足够把他整个人包起来的雪白狐裘。
嬴政:“……”
他就是没冻死,也要被这么多衣服捂得喘不动气了。
一切打理好后,为首的宫人帮他把狐裘的绒边风帽戴上,伸出手来搀扶:“公子今天要去哪儿走走?”
每天散步是太医夏无且嘱咐的,他们这位公子身体从小就不好,要用药养着,是先王的弟弟所出。原本不应该养在秦宫,但是先王在世时,没有接回当今王上之前,很喜欢这位子婴公子,后来登基后念在他身子病弱需要名贵药材调养,就把子婴公子接进了王宫,赐给他长安宫居住。
先王在位没多久就离世,当今王上与子婴公子关系尚可,也就默许了这位堂弟留在这里。子婴公子也从不掺和政事,不给今上添麻烦,这么多年,倒也相安无事,乐得清静。
宫人问完后,嬴政正好走出宫门。他回头看了眼上面的篆字,是长安宫。
由此推断出这次的身份是他那个堂弟赵婴,也可以叫他子婴。这位堂弟在他的记忆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也不记得身体有什么病,但是在他死后却在青史留下了痕迹。当时赵高逼迫胡亥在望夷宫自杀,本欲称帝,文武朝臣无人认可,赵高于是将赵婴推上帝位。后来一些六国王室余孽和势力稍显的纷纷自立为王,子婴放弃帝号,退为秦王。
是为秦王婴。
说起来,赵婴这个名字,当初在新郑,赵政似乎还用过的,这一点嬴政隐约有些记忆。
他站在宫门下,望着长安宫的篆书,觉得是不是跟这两个字过不去了。转而对身旁的宫人道:“随意走走。你叫什么名字?”
宫人给他撑着伞,笑道:“公子睡糊涂啦,我是庄喜。”
“记得了。”嬴政说着咳嗽一声,脸上泛起病态的浮红。这身体大概是真的病得不轻,他穿这么多件,走在外面完全不觉得热。刚才咳嗽也是不由自主,虽然不是特别难受,但有一点点喘。
算了,他想着是要去找赵政的,他还记得答应赵政一定会回来。本来还有些担心新的身份如果不太好,怕是很难见到远在深宫中的赵政,现在这个担忧倒是省了。
嬴政转过一处拐角,走了没多远,忽然撞上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孩。小男孩哎哟一声摔在雪地里,手里的竹简也掉了。
“小心点。”嬴□□身将他扶起来,“雪天路滑,别乱跑。”
小男孩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才认出这脸色苍白浮红的青年是谁,欢喜道:“子婴叔叔!”
嬴政听见这声叔叔动作一顿,有片刻的失神和僵住,回过神来后他仔细打量一遍小男孩,从眉目里看出了一点点成蟜的影子,更多的是父亲的模样。
他恍然想起什么,轻声道:“……赵宪?”
身后的庄喜立刻帮他圆场:“是太子殿下,公子,你又没睡醒!”
直呼太子殿下名讳可是大不敬啊!
赵宪只是嘿嘿一笑,“有什么区别啦,我就是赵宪啊。父王喜欢这个名字,我也喜欢。”
嬴政镇静地看着他,问出一个问题:“你几岁?”
赵宪想了想,回头问跟在他身后的青年:“先生,我几岁来着?”
“殿下今年虚岁六岁了。”
听见这个声音,嬴政微微僵住,蓦地抬头看向赵宪身后的人。那一瞬他身上都是藏不住的戾气。
那青年正好也向嬴政投去视线,一双微微下垂的阴郁的杏眼,眼皮试探着掀起,缓缓望了过去。
漆黑的眸子,静水深流,是遮都遮不住的野心。
西风狂乱,鹅毛大雪从二人眼前纷纷拂过。
嬴政笑了一声,声音格外的清朗,并不是以往那种浅淡的置身事外的轻笑,而是自嘲一般,摇了摇头,将赵宪往怀里揽了一下,捡起地上的竹简递给他:“要去哪儿,去吧。”
赵宪却不急着走,好奇道:“叔叔在笑什么?”
嬴政只是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蛋:“没什么,你父王灭了六国没有?”
赵宪提起这个就亮起眼睛:“刚刚传来捷报呢,我觉得今年之内肯定能收服楚国和燕国。至于那个齐国嘛,十有bā • jiǔ会投降吧。”
嬴政轻笑着拂去赵宪身上的雪花:“说对了,到时候该去向你父王要赏赐。”
赵宪抿了抿唇:“嗯……父王肯定又是赏我一堆书,我才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叔叔给你。”
赵宪有些失落道:“想要父王抱抱我。”
嬴政把他揽在怀里抱了两下,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赵宪有些不太相信,又十分惊喜:“那好,一言为定。”
嬴政点点头,将他往赵高那边轻轻推过去,“一言为定,去吧。”
“好!叔叔我走啦!”赵宪朝他眨眨眼,也不知道是从嬴政那里听了什么话,抱着竹简欢快地跑了。
嬴政半蹲在原地,看着那玄衣青年跟在赵宪身后走远了,敛了敛眸,起身往回走。
庄喜忙打着伞跟上去:“公子?公子咱们不散步了?”
嬴政神色寡淡,不是很感兴趣,但为了身体健康还是勉强道:“不太想去咸阳宫那边,去兰池走走吧。”
赵宪六岁,那就是距离当初他离开赵政已经五年了。他以为只不过过去几天的光阴,没想到竟然五年了。
赵政没有杀赵高,这让他有些意外。他倒不是因为这件事郁闷,而是已经五年过去,赵政二十三岁了,必然已经有所成长和领悟,他并不确定赵政还会像以前那样对他。
不确定,赵政是不是还喜欢他。
哪怕根本想不起来赵政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他这种话,可是他就是知道赵政是喜欢他的,那是一种近乎刻在本能中的意识。
一如他现在想起赵政,就知道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是喜欢一样。
他怎么不想去咸阳宫,潜意识里他克制不住地想要过去。可是他又怕向赵政表明了身份,换来的是已经淡却甚至忘记的回应。
这不是赵政从九岁等他到十七岁,少年情窦初开,懵懵懂懂,喜欢什么人就会放下一切去追逐。这时候的赵政该是明白了更多事理,走向成熟稳重和冷静,他会为了大局着想,会有繁多的考量,再也不会做出年少冲动的事情。
时间会冲淡许多稚嫩的感情,当赵政回想起曾经喜欢过他的先生,是否会觉得很荒唐?
这问题太难回答,嬴政有些不想去想。但是才到兰池宫,他就和一队宫人迎面对上了。
宫人最前方是穿着金纹玄衣的青年,清瘦高挑,眉目英气,浅淡的眸子隐隐有些怒火。他从回廊另一头拐过来,手里拿着一份纸制的奏书,大步走来,身上的霸道和侵略感到了极致,迎面就给人一种莫不臣服的威压。
赵政一边走一边将手里的奏折展开又合上,递给身旁的蒙毅,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已经不再带着少年时的清稚,沉声道:“拟令书,让蒙恬去郢陈,该杀的通通杀了。”
蒙毅双手接过奏折,小心翼翼地应下:“是。”
赵政继续走,看见嬴政站在那边,脚步微微一顿,转而走了另一条回廊。没走几步他就听见那边的宫人惊慌失措的喊声:“公子?!公子你怎么了?!公子!”
赵政转身,看见那个穿着狐裘的病弱堂弟被几个人搀扶着,白净修长的手指从滴血的鼻尖下抹了几下,沾了满手的血腥,好像是没反应过来,又抹了几下,清楚地确认是鲜血之后,目光一沉,看上去非常不悦。
赵政因为郢陈叛乱的事整个人都散发着戾气,看到这一幕却有些想笑。哪有人流血了不害怕反而发脾气的,那样子跟个生气的小仓鼠一样,赵婴什么时候这么有趣了。
他不由得驻足,看见那个病弱堂弟推开别人的搀扶,用狐裘捂着口鼻,晃晃悠悠地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没走几步就一头撞在了旁边的柱子上。
咚的一声,非常响亮。
几个宫人早就叫开了,慌慌张张去扶嬴政。
赵政皱着眉头折了回去。
嬴政对这具无缘无故就突然流鼻血的身体感到非常不悦,内心深处不想让赵政看到他这羸羸弱弱的样子,所以刚才推开了别人的搀扶,想要回长安宫去。
只是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根本走不动,才没几步,就哐当一下撞在柱子上,把他自己都撞晕了。
意识消失之前,嬴政感觉他被什么人扶了一把,昏昏沉沉地抬头,就看到一双似桃花又似丹凤的眼睛,清清冷冷地看过来。玄衣青年神色微冷地扫了他一眼,声音低沉:“身体不好出来瞎跑什么。蒙毅,去叫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