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叶雨菡的提问,解正感到这正是显示自己才学的机会,便饶有兴致地说:“在一百六十多年前,有位出身寒门的乡下姑娘‘茶花女’来到巴黎,逐步走进了名利场,成了上流社会的一个社交明星,开始了卖笑生涯。在此期间结识了一位比我还小几岁的青年才俊,两人产生了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直到‘茶花女’去世后,这位青年才俊才从她遗留给他的信中知道了她对自己真实深沉的爱,于是,怀着悔恨和惆怅,为‘茶花女’迁坟安葬,并在墓前摆满了白色的玫瑰和茶花。”“错,没有白色的玫瑰,只有白色的茶花。”叶雨菡平静地帮他纠正。“白玫瑰和白色的茶花所要表达的意思差不多。”解正不愿轻易承认自己的错误或无知,勉强地辩解道。“又错。”叶雨菡吐出一口烟,眼睛并不看着解正,“白玫瑰是骄贵之花,它常被附庸风雅的人用来表达所谓纯洁的爱情。茶花却开在荒山野林之中,历经风雨,既不争宠,也无需顾怜,它只愿与白云为伍,孤芳自赏。所以,小仲马才把他那部带有自传色彩的小说命名为《茶花女》。”“说得精彩,我认输。”解正举起酒杯,与叶雨菡碰了一下,“看来,你对《茶花女》的理解要比我深刻得多。”叶雨菡回道:“不敢与你相比,只是信口一说而已。不过,我在大学里主修的就是欧洲文学,尤其爱好法国文学;再说,我害怕自己会重蹈‘茶花女’的覆辙。”这最后一句话使解正心头一颤,他既希望自己有小仲马的艳遇,又害怕叶雨菡走向堕落,他“咕嘟”一口喝完杯中酒,语气郑重地说:“小叶,据说你和‘姐妹公关公司’的几个伙伴常到迪厅跳舞,而且有时还吃‘Hai粉’,不知到底有没有这种事?”“你……调查我?”叶雨菡愣了一下,表情有些愠怒。“不是调查你,是关心你。我是从邱八斤那里了解到的,听了很震惊,‘Hai粉’早已被国家有关部门列入毒品,xī • dú不仅残害身体,而且是犯罪,这可是一条不归路啊。”解正语气严肃而真诚。叶雨菡仰起脸,说:“我可以不回答你这个问题吗?”“不可以。你要知道,我这是为你好,不想让你误入歧途。”“什么叫正途?什么叫歧途?如果我真的走向歧途,那就不是‘误入’,而是被‘上流社会’逼迫的。”“不,每个人都会遇到压力和坎坷,但道路的选择最终还在自己。我不喜欢你这种玩世不恭的态度,我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你这样的原因!”“你有什么资格知道这些?”“就凭我遇上了你,就凭我想真心帮助你。”“没有别的企图吗?”“没有。”叶雨菡沉思良久,悠悠地吐出一口烟,说:“好吧,为了你的真诚和好心,我就把自己的有些情况告诉你吧。我不是江河市人,出生于邻近的焦尾县。从我懂事时起,我就知道自己只有妈妈,没有爸爸,人们都说我是私生女,我是在周围人的歧视下长大的。上小学时,我开始不断地缠着妈妈,要她告诉我爸爸是谁,他到哪里去了。妈妈总是流着泪说,你不是私生女,你爸是个好人,也是个伟人,可惜在你未出世之前就死了。我对妈妈的话将信将疑,为了不引起她的伤心,我只能把疑问埋在心中。“上初中时,随着自己知识的增长,我对妈妈告诉我的身世越来越怀疑,如果我有爸爸,家里应该有他的遗像遗物,为什么没有他的任何痕迹?如果我爸爸真的生病死了,那就应该有他的忌日,既然他是个好人,妈妈至少应该在忌日与我一起祭拜他,可这种人之常情的事从未发生过。在初二暑假的一天,我趁妈妈不在家,撬开了她一直珍藏着的一只木盒——里面有她和一个男人的合影,还有我妈妈与他的书信和一本日记本。我读了书信和日记,终于揭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原来,我妈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帝陵县政府办公室当打字员,她与该县的一位年轻的副县长相爱了。就在两人谈婚论嫁时,我妈遇到了意想不到的灾难——她在一次回老家焦尾县双峰乡的路上,被三个流氓*了。案子很快被侦破,但我妈已无脸见我生父,她辞掉了工作,给我生父写了一封分手信,回到老家开了一个小杂货店,八个月后,生下了我。其实,在我妈被qiáng • jiān之前两个月就有了我,我的生父就是那位副县长,可是,没有人知道我是他的女儿,都认为我是qiáng • jiān犯留下的孽种。我妈深爱着我生父,她主动与他分手,且不告诉他已经怀孕,就是为了他的脸面,为了他有美好的家庭,为了他仕途上的发展。我生父在我出生后半年就结婚了,那个女人比他大一岁,而且离过婚,有一个四岁的孩子,因为这个女人不仅长得漂亮,更主要的是她的父亲是我生父的上司。可怜我的妈妈,忍辱负重、含心茹苦地抚养着我,她之所以不愿透露我的身世,就是怕我说出真相,怕我去找他,影响他的形象和前程。“妈妈回家后看到这只珍藏的盒子被撬开,她平生第一次狠狠地打了我,并要我跪下发誓,永远不说出真相,永远不去找他。我宁死都不肯跪,我既怨我妈妈的软弱、愚蠢,更恨我生父的残酷无情。第二天,我就愤然离家出走了。妈妈和姥姥一家人整整找了我十天,就在姥姥找到我的那天,传来我妈妈遇车祸身亡的噩耗。从此,我带着无比的悔恨和悲伤住到了姥姥家。姥姥原来与我大舅一家生活在一起,大舅长期在广东打工,我跟着姥姥生活后不久,大舅一家就都到广州定居了,我与姥姥相依为命。“姥姥虽然很疼我,但我缺少母爱和父爱,觉得自己就像荒山野林中的一株小草。从高中开始,我就学会了抽烟和跆拳道。老天给了我一个并不愚笨的脑子,高三时我曾获得全省中学英语竞赛第五名。大一时我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素材,写了一篇短篇小说《孤魂》,没想到居然在国内知名度很高的杂志上发表了,从此老师同学都对我刮目相看。正当我觉得崭新的世界在向我拥抱的时候,我的姥姥突然病了,病得很重,花了很多钱都没有治愈。这时候,我认识了‘姐妹公关公司’的经理孙姐,从她那里得知做这一行收入丰厚,加之她需要我这样的人,我就兼职进了这个公司,为的是赚钱给姥姥治病。后来逐渐知道,做这一行并不简单,除了要懂得礼仪知识,还要陪客人喝酒、唱歌、跳舞,有时为了疯狂取乐,还要吃‘Hai粉’,如果不吃,就要被开除。因此,我只得当着孙姐的面装着吃下,然后再找机会偷偷地吐出,实际上一次也没有真的吃下去。解秘书,我的罪恶历史已经自己揭开,等待你的判决。”解正听完叶雨菡的叙述,凭自己的经验和直觉感到她说的都是真实的,他不仅没有鄙视她,而且更为她独特的经历、独特的个性、独特的魅力所吸引。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小叶,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告诉了我这些本应属于你的隐私的经历。我很欣赏你的个性和才气,我要恳切地告诫你,尽快离开这家公司,否则迟早会与毒品为伍,毁了自己的一生。只要你离开,我可以为你介绍新的工作,可以为你提供经济上的支持。”叶雨菡抬头直视着解正,露出了少见的微笑,说:“解大秘书,不知道你为何要这样调查了解我,为何对我这样慷慨相助。我也恳切地对你说,如果你做这一切是为了让我当你的小蜜或情人,那你就白费心思,我只能表示抱歉了。我有男朋友,他是我在高中时认识的。那时,他长着一米九0的个子,有着强健的肌肉,是我理想的保护神。自从我与他恋爱以后,我所有的痛苦都向他倾诉,所有的欢乐都与他分享。除了他,我没有与任何男人有过暧昧关系。这两年,我看他与hēi • shè • huì的成员经常在一起厮混,我为他担心,与他谈过、吵过、打过,但是,在我没有与他分手之前,我永远是他的女人,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解正当然有要她做自己情人的意思,现在这一心思被她一眼看破并断然拒绝,他心中自然感到不快,但她对男朋友的专一和忠贞,又使他品出别样的滋味。他觉得貌若天仙的徐雯雯与她相比,前者是乌鸦,后者是凤凰。他决心花时间让这只凤凰慢慢地摆脱羁绊,徐徐地栖息在自己的肩上、心间。想到这里,他哈哈笑道:“小叶,你多虑了,我解正虽不是柳下惠,但决不是轻狂之徒,更懂得尊重别人。认识你,是我的荣幸,帮助你,是我的自愿。”他与叶雨菡碰了下杯,不适时机地转了主题,“你在大学里学的是什么专业?”“中文。”“那你一定读过不少中外名著吧?”“堪称经典的我几乎都读过。”“外国作家中你最崇拜谁?”“我从来没有崇拜过任何人,只能说是崇尚或欣赏。我最崇尚的是莫泊桑和海明威。”“为什么?”“莫泊桑在法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中的思想最为深刻,笔锋最为犀利,他把那些道貌岸然的上流社会人士的卑鄙肮脏的内心世界解剖得淋漓尽致。海明威塑造了真正的超人和硬汉形象,这些人明知自己在自然面前非常渺小,但他们仍然以超凡的毅力去抗争和拼搏,在疲惫不堪的奋斗中找到自己的乐趣和价值,直至生命的完结,在他们看来,即使在失败中牺牲,那也是生命的完美归宿。”“那你在中国的作家中最崇尚谁?”“唯有庄子。因为他崇尚自然,心游万物之上,认为道无处不在而没有形迹,可以心传而不可口授,只能领悟而难以目见,他把深刻的哲理寓于看似漫不经心的寓言故事之中,不搞说教,而是启迪人的心智,与他相比,孔子最令我厌恶。”“孔子可是中国的圣人呀。”“那是后人根据需要给他贴上的光环。孔子是极其虚伪的,他要别人遵循的‘至理名言’自己经常违背。他的思想造就了唯唯诺诺、表里不一的中国人,尤其是他对女性的轻蔑罪不可恕。”“看来你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叛逆者。”“不完全对!我是新时代敢于直面真实的人,是敢于dú • lì思考和追求自己的生活方式的人,是期待新的文化潮流的人。如果说这也叫叛逆,那我觉得这样的叛逆者越多,中国就越有希望。现在的当权者大多出生于五六十年代,他们中许多人认为80后为‘垮掉的一代’,90后为‘特立独行的一代’。我觉得这两个时期的知识青年,恰恰是最敢于怀疑任何教条、坚持dú • lì思考的人群,比之于五六十年代那些年轻时手棒红宝书、当权后大都拘泥于教条的这群人,80后和90后更有希望。”虽然是一番时间并不太长的对话,解正感到,面前这个姑娘不仅有着独特的个性,而且有着独特的思想,有着远远超过她的年龄的学识和成熟。他隐隐感到她的生父一定不是一般人,很可能是江河市的重量级人物,或者与江河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不敢追问,他觉得自己也没有权利追问。这个晚上,解正与叶雨菡一直谈到深夜,最后由解正开车把她送到了学校的学生宿舍。临别时,他们只是相互挥挥手,并没有亲密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