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身嗤笑一声,‘借口。’
正在心魔身与佛身幼稚地来回掰扯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从浅定中清醒过来的净涪本尊忽然开口道,‘那便换人吧。’
‘这......’
在心魔身面前还很能说的佛身,这会儿对着净涪本尊,竟是吞吞吐吐的,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随后目光就落到了心魔身身上,‘我看你很闲?’
心魔身心神一跳,闭紧了嘴巴。
只是已经晚了。
他很快就听见了本尊的声音,‘既然你很闲,佛身不想错过**会,那么就来换人吧。’
‘佛身回转肉身参加**会,至于佛身手上的事情,就暂且交由心魔身你来。’
这般安排一说,心魔身就知道净涪本尊的用意了。
他瞪大着一双眼睛看向净涪本尊。
原来你这家伙是想躲懒!本尊啊本尊,想不到你......
‘嗯?’净涪本尊往心魔身的方向抬了抬眼睑。
心魔身心神一颤,连忙挪开目光。但他很快找到了合适的反驳理由,‘本尊,法会时间定了九日,而我们被安排在第九日做压轴,这么长时间的转换,怕是我们做不来。’
不错,先前就有言,以净涪目前的修为,三身一体的他们在三身分别以后,只能做到短时间的互换。长时间的互相转换支持,暂时还是做不到的。
而法会时间长达九日,净涪又需要在第九日上台说法,那又要如何做到这样长时间的互换?
不成的。
佛身眨了眨眼睛,目光就落到了净涪本尊身上。
净涪本尊不说其他,只盯着心魔身问,‘你不愿?’
心魔身连忙摇头,‘没有的,没有的。’
‘没有那是最好。’净涪本尊先道,接着才解释道,‘只凭我们自己来,九日确实还是无法支撑。但......我们不是还有重新祭炼过的紫青玲珑宝塔?’
‘紫青玲珑宝塔......’心魔身有些欲哭无泪。
‘不错。’净涪本尊无视了心魔身的眼神,不紧不慢道,‘紫青玲珑宝塔作为我等的本命灵宝,与我等最为契合,当能帮助我等支撑这长时间的互换。’
心魔身做着最后的挣扎,‘可是九日......’
净涪本尊就问道,‘是九日......不能吗?’
负责重炼紫青玲珑宝塔的可是心魔身,倘若他说不能,那是不是就是他自己的手段不够?更何况,他刚才暗下推演了一遍,发现紫青玲珑宝塔确实是能帮助他支撑住这九日时间的。
心魔身想哭,而这时候,已经缓过来的佛身却又给了他一记猛击。
‘我记得前些日子,心魔身你似乎是说想在玄光界里多看看,如今竟是就改了主意了?’
心魔身猛地回头看了佛身一眼,然后才恢复了正常表情。
他笑着开口道,‘原来佛身你还记得啊......’
我都不记得了,你居然还记得,可见,你确实是早就在盘算这件事了。好啊,佛身,你给我记着。
心里想得再凶再狠,在净涪本尊的注视下,心魔身也不得不维持着笑容,‘行,那我们就换吧。’
佛身笑了开来。
心魔身也在笑。
净涪本尊目光扫过两边,眼底快速掩去那丝笑意,开口提醒心魔身道,‘如今玄光界局势渐乱,你暂代佛身期间,需得注意分寸,莫要太过。’
心魔身笑着点头应了。
倒是佛身听见这话,脸皮一僵,稍后才缓和过来。
三身既已议定,便没有谁故意耽搁。
紫青玲珑宝塔很快就被收着它的心魔身抛出,在识海世界里滴溜溜转了一圈后,便即散花成三座九层宝塔。紫青宝塔、幽寂暗塔、光明佛塔分别飞向本尊、心魔身及佛身所在。
三座宝塔分别垂落一道灵光护持三身意念,随后,这三座宝塔便旋转着交换了位置。
待到三道灵光分别封入三身身体,占据了净涪肉身的就成了佛身,心魔身去了还待在玄光界某座大寺里的傀儡身上,净涪本尊则如他所愿,掌控住了身在浮屠剑宗洞府里的傀儡。
净涪本尊掌控住傀儡后,便即睁开眼睛,往四下望去。
这座洞府极其空旷,但少有人活动的痕迹......
这里的日子分明也不清闲。
净涪本尊笑了一笑,坐直身体,将那部星辰剑谱拿在手里,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并不着急。
反正还有九日的时间呢。
而且如今安元和还在那处藏书的殿宇里,在他完成突破之前,那处殿宇都是要封锁的。既如此,他还不如就仔细琢磨琢磨这部剑谱?
净涪本尊这边厢洞府安坐,那边厢的心魔身却已经出了禅院,往外间走去。
而看他走的这路线,目的地显然是藏经阁侧旁的小法堂。那处小法堂是这座大寺特意备着,留给在藏经阁中读经有感的弟子,好让他们通过讨论、说解的方式巩固自身感悟的。
不得不说,玄光界这样的中等世界孕育出来的生灵,普遍资质确实要胜过景浩界那样的小世界孕育出来的生灵两分。
佛身只在这里挂单两旬,就在这里看了好几场相当不俗的辩论。不过因着种种顾虑,佛身也未曾在这小法堂里冒头。
但现在是心魔身来了。
显然,心魔身有别的想法。
心魔身很快来到了藏经阁的小法堂外头。他略停了停,一面稍稍整理身上的袍服,一面抬头打量小法堂上头挂着的匾额。
片刻后,他迈开步子,一层层踩过台阶,跨过门槛入了法堂里。
“这一处的解意不对吧,你来看,《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有云,......”
“请教师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里所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又有......”
“诸位师弟,且看这一段......”
心魔身在近门的位置才站了站,就有一个面色木讷的沙弥拉住了他的手臂,低声唤道,“请教这位师兄,这个字怎么念?”
心魔身顿了顿,面上温和笑意绽开,低头看去一眼,答道,“这个字读‘慎’,为小心之意。”
那位沙弥听得,跟着念了几声,但自第二声开始,音调就错了。接着再往后,就是一声更谬误过一声。
心魔身不厌其烦地与他纠正,如此十几遍后,方才让那沙弥将这个字给念正确了。
心魔身在小法堂这边不着痕迹地给佛身做人格调整,景浩界妙音寺里的佛身半点不知,犹自在禅室里静坐养神,全力调和自己的心境。
当然,他或许也不是不知道,只是确信心魔身不会做得太过而已。
但佛身也没能在禅室中静坐太久,他被一阵敲门声从浅定中拉了出来。
饶是佛身,听见门外的敲门声时候,也有些愣。
难道是时间到了?
他下意识地望向窗外,窗外阳光正好,与他方才入定之前相差不大,显然时间没过去多久。
佛身摇摇头,从蒲团上起来,一面拉开门,一面问道,“哪位?”
门外就传来了一把稚嫩的童声,“是我,小和尚。”
那声音佛身也是熟悉的,正是曾与他一道在沉桑界中行走的菩提树幼苗。只是自他们从沉桑界归来以后,菩提树幼苗就暂时回到天静寺那株巨大菩提树身边去了,直至今日。
净涪佛身拉开门,果然就见门外立着一株有两三丈、树冠翠绿的菩提树。
“你回来了?”净涪佛身张目往廊道看了看,没找到其他人,“只你一个?”
菩提树幼苗道,“本是我父要来的,但我父准备启程的时候,我出关了,我父就让我自己来了。”
净涪佛身点点头,引着菩提树幼苗入屋,自己随手阖上门。
“我听我父说,你给我送信,是想请我在这法会上张开菩提胜景?”
佛身听菩提树幼苗问起,就答道,“是有这个打算。”
确切地说,是本尊拿的主意。但当时净涪本尊接到那株巨大菩提树回信,却是说菩提树幼苗还未曾出关,不确定能不能成行。不过那株巨大菩提树当时也答应净涪,倘若法会开始时候,菩提树幼苗还没有出关,他会帮着另外挑一株合适的菩提树送过去。
没想到这会儿听菩提树幼苗的语气,那株巨大菩提树所谓的另挑一株合适的菩提树送来,竟是想着他自己顶上。
不,或许一开始那株巨大菩提树也想着送其他菩提树的,只后来妙音寺**会的说法名单一变再变,他才最终确定自己顶上而已。
但佛身没有抓住这件事细究,只问菩提树幼苗道,“可是能成?”
菩提树幼苗轻点着树梢,“自然是没问题的。你放心,我这回可长进多了。”
佛身细细打量它一阵,也瞧出些许端倪来,便笑着点头道,“那便有劳你了。”
菩提树幼苗高兴地晃动着顶上冠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那你要不要先试一试我的菩提胜景?”菩提树幼苗问道。
显然,它也是知道净涪在为法会做准备,如今想着帮他一帮了。
佛身就点头道,“有劳。”
菩提树幼苗周身枝叶陡然一定,紧接着便有一蓬青光从它冠叶上亮起。
却正是菩提树幼苗的菩提清光。
菩提清光须臾间照遍整个禅室,似是扫净了这一方小空间,又似是将这处小空间摘取出来,安置在某一处清灵胜景之中。
净涪佛身就坐在禅室蒲团上,却似是置于某处清净园林,入目所见无不清朗明净。
他垂落眼睑,心神间便见一座葱绿园林,林中有圣树,树上有智慧灵光,智慧潮涌,般若无尽。
在这种状态下,连神智与触觉都敏锐了许多。
这便是菩提胜景。
净涪佛身心下暗叹一声,却稍稍放松心神,任由那菩提清光护持在他左右。他渐渐又沉入那非想非非想的定境之中。
菩提树幼苗眼见着净涪佛身沉入了定境,树梢无声晃动,洒落一片更浓郁的清光。
父说,那些从世界之外来的和尚不会欺负小和尚的,小和尚也不会是那种能由得人欺负的人,他很强......
他信父,也信小和尚,但还是有些担心。现在这样就好了,它尽力护着他,有它在,总能再帮他变得更强一点。小和尚变得更强,其他人就一定更不敢欺负他了。
菩提树幼苗很安静地守着净涪佛身,一直到天边的月升起又快要沉落,它才收回了菩提清光。
菩提清光甫一消失,净涪佛身也就睁开眼来了。
他转眼往外一看,“时间差不多了。”
菩提树幼苗便跟净涪佛身道,“那我就先过去准备着?”
净涪佛身点点头,“有劳了。”
菩提树幼苗对着净涪佛身晃了晃头上枝叶,转身出去了。
净涪佛身也转入内间,在内室换上簇新的僧袍、僧鞋,披上他的青蓧玉色袈裟,带上佛珠才提上灯笼往外走。
才走得稍远些,后头就跟上了几列领着沙弥的比丘僧,前头不远处又是同样的几列领着沙弥的比丘僧。
这些都是妙音寺各院堂的弟子。
瞧见他,比丘僧们只领着沙弥远远躬身见礼,却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扰了净涪佛身去。
净涪佛身见得,无声笑了笑。
都是修行僧,脚步不慢。过不得多时,他们就转入了一处被扩建又扩建过的广场。
广场上设有许许多多的蒲团,如今已经坐去了九成,余下的一成也是陆陆续续的有人入座。
有些人无意间瞥见净涪佛身,原本坐得端端正正的身体一下就歪了。
若不是广场上安静得很,他们还记着不能作声打扰,只怕就要噪杂起来了。
净涪佛身对着那些人微微阖首,便沿着广场一路行走,很快就走到了广场前方。
广场正前方设了一座法台,法台左右两侧各摆放着五个蒲团,净涪佛身的位置就在那里。
这十个位置不是别人的,正是净涪佛身、了章等诸位将上台讲经说法的法师的位置。
是的,这一场法会定了九日,每一日将有一位法师登台。是以这十个蒲团里,有九个蒲团已经有主。至于最后剩余的那个蒲团,却是皇甫明棂的位置。
如今皇甫明棂就垂眸低眉坐在她的位置上。任由数以万计甚至是十万计的目光从广场处望来,一遍遍地扫过她。
那些目光没有恶意。显然,也绝不可能有。
现下在广场这里坐着的每一位,可都是千里迢迢赶来听经说法的弟子与善信,绝非是寻常沉迷女色的俗汉。
可饶是如此,皇甫明棂还是有些难以承受。
那些目光里的疑问、审视太过强烈,压得人心头一阵阵发颤。每一道目光都在拷问她,每一个眼神都在审视她,磅礴无边的压力重重压下,要将她逐出这个位置,要让她重新蓄上青丝,破戒归家......
幸而皇甫明棂撑了下来,她稳稳地端坐着,雍容端庄,恍似沐浴在熹微晨光中的天女,叫人心折。
北淮国睿王府的王妃今日也来了。她弃了珠钗金饰,洗了胭脂铅华,单以檀香木钗簪发,穿一身暗纹布裙,朴素而安静。
她坐在蒲团中,淹没在人群里,目光却透过缝隙,顽固地落在皇甫明棂的身上。
看见皇甫明棂沉静安定、泰然自若的模样,睿王妃心中既是骄傲得意,也是苦涩酸楚。
她的女儿啊......
到底是一步一步地,坐到了她想要坐到的位置上,且还坐得那样的安稳,那样的安定。
皇甫明棂似乎是察觉到了那道熟悉而温暖的目光,她睁开眼睛往人群中看去过。
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她还是一眼就找到了那个人。
皇甫明棂看见她的那瞬间,眼眶就有些红了,幸而这会儿天光还未大亮,倒也看不太出来。
睿王妃无声对她笑开,纵有泪珠沿着不再滑嫩的皮肤无声落下,她也很快收回目光,低下头不去看她。
这可是**会呢!她女儿拼尽一切才走到的这一步,可不能被她给扰了。皇甫明棂不见了自家母亲的目光,愣了愣,很快又收敛了,重新恢复成端庄稳重的模样。
很多很多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再望向皇甫明棂的时候,目光就宽和了些。
皇甫明棂自也察觉了,一点满足的笑意浮起又很快被压下。
此时,净涪佛身也正在往这边走了过来。
见得净涪佛身,皇甫明棂连忙上前,合掌低声与净涪佛身见礼。
净涪佛身对她点头,低声询问过她,确定她状态不错,自又转身去与已经入座的净音见礼,方才在自己的蒲团上坐了。
皇甫明棂见状,很是愣了一愣,不自觉地看向净音。
净音对她笑笑,无声安抚过她,这一回就算是揭过去了。
皇甫明棂合掌低头,对净音一礼,也坐了回去。
坐回去时候,她忍不住再一次心下提醒自己,绝不能再犯错了。可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她的师伯净音,能够轻轻松松抬手将事情放过去。
自净涪佛身入座以后,妙音寺各位大和尚、慧珍、可寿、了章、济岸等才陆陆续续抵达广场,然后就各各见礼入座。
慧真罗汉最后坐在了天静寺当代主持清见大和尚的左侧。没错,慧真罗汉如今就带着他那一列凡僧,坐在天静寺僧侣的地界上。
这一场的法会,慧真罗汉最后拒绝了登台。他与可寿两人中,真正登台的那位是可寿。
过不得多时,红日从东方升起,光华堂堂。
广场边沿,守在大钟边上的礼僧拉起洪钟的钟锤放开,钟锤重重敲打在钟身上,洪亮钟身响起,传遍整个广场。
“当......”
时辰到了,天地间仿佛有一道微风旋起,又似乎有一道草叶落下。广场中安坐的凡僧与善信只觉眼前泛起一片清光,周身便似浸泡在温泉里,舒适得近乎让人想叹息。
但诸如净涪佛身、净音、清源大和尚及了章和尚境界不凡者,却知道这是菩提灵树洒落的菩提清光。
菩提清光落下,偌大一个已经容纳数十万人的广场被轻易拖入一片清胜灵境之中。
一呼一吸吞吐的皆是清灵之气,每一寸肌理沐浴着的都是清灵之光这是菩提树幼苗展开了它的菩提胜景。
或许是因着这株菩提树幼苗曾跟随着净涪修行,受净涪影响良多,又或许是因为这株菩提树幼苗自身来历不凡,等它的菩提胜景完全展开以后,净涪佛身才赫然发现这一处菩提胜景极是眼熟。
他沉心凝神,又仔细打量了一阵,才真正确定下来。
可不就是眼熟么?这一处菩提胜景与净涪昔日被《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接引,带入世尊释迦牟尼佛宣讲《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时候的那处树园有四五分的相像。
净涪佛身尚且这般觉得,了章、济岸等七位法师及慧真、可寿看着出现在净涪佛身身后的那株菩提树幼苗,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菩提树幼苗毫不闪避地直视过去,一直到那几位法师收回目光,它才罢了。
因着菩提树幼苗展开了它的菩提胜景,是以这座广场里,不论是凡僧还是善信,不论是沙弥还是比丘,每一位身后都立着一株菩提树。
不过只有净涪佛身背后的那株,才是菩提树幼苗的本体。
由于菩提树幼苗在净涪佛身身后,净涪佛身不好转身去看,便微微抬头,望向上方舒展的树冠。
接引着堂皇日光的树冠沐浴在薄雾中,那勃勃生机似乎都被空气裹夹着,沁入鼻腔胸臆里去。
菩提树幼苗察觉到净涪佛身的目光,便垂了一枝树枝下来,似是在询问。
净涪佛身看了一眼净音。净音这会儿正从座中走出,往法台去,要正式开始这一场法会。
自然,净音不是今日的讲经人,他也没想着要上台,他只是要主持法会。
觑着这一个空档,净涪佛身快速将问题递了过去。
菩提树幼苗这会儿还有些愤愤不平,不过是碍着法会即将开始才按捺下来,如今见净涪佛身问起,便就不忍了,当下将事情与净涪佛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