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心魔身如何去揣度那诸位法师,就连走佛门修行之道、心存善意的佛身也知道,无非就是奇货可居而已。
顿了一顿,佛身将目光从册子上抽回,转眼看向识海世界之内的另外两个净涪,说道,‘往日或许仍能说是不太明显,可今日里他们的态度......确实又比上一次我们与他们见面时候来得更温和可亲一些。’
看看今日里了章、济案等诸位法师与他们说话时候的态度,看看这诸位法师告知他们的这些明显经过筛选与搜集的信息,看看他们最后留给他们的这一本貌似寻常但其实很是不凡的册子......
一桩桩,一件件,都很不对。
那几位**师是谁?
听他们话里不甚在意般地透给他们的信息......
‘......虽还未成就等同大罗仙的圣位菩萨,但等闲几个太乙仙,我们却是......’佛身重复着他们的话语,‘什么叫等闲几个太乙仙?太乙仙若是都能算作等闲,那如今的我们,又凭的什么入了他们的眼,得他们这般厚待?’
心魔身与本尊面色皆是平常,显然在佛身点破之前,他们已是想明白了个中关键。
‘是什么,能让这诸位**师这般看待;是什么,能让他们那般笃定只要我们求助,他们应付不来的大罗仙,佛门的各位菩萨也会愿意出手庇护?’
净涪本尊道,‘唯有大罗仙。’
心魔身微微垂落眼睑,也道,‘他们似乎......将那位在命运长河上帮助浮屠剑宗的大罗仙,认作是我们。’
佛身问道,‘那么,你们以为他们的这个猜测,有几成的准确性呢?’
识海世界里,净涪本尊的面容依旧平静,然而心魔身却勾着唇角露出了笑容,他笑得飞扬而肆意,‘九成。’
佛身与本尊的目光就同时落在了心魔身的身上。
‘难道你们心里不是这般想的么?’心魔身问道。
不是么?是的。
心魔身遥遥望着他们,脸上笑容依旧,眼底却是淡薄的微凉,‘现下,到我来问你们了。’
‘净涪本尊与净涪佛身。’
‘知道了自己日后会成就大罗,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在佛身取出那本册子的时候,刚刚告别各自离去的济案、素轻等一众法师又被拉入了一处梦境之中。
梦境里,除了济案、素轻这六位新踏入梦境的法师以外,还另有十位法师在等着他们。
若净涪佛身这会儿不是与净涪本尊一同经受心魔身的拷问,而是在翻看手里的那本册子、又看见这一处梦境中的众人,那他就会知道,这是一场不包括他在内的册上一众法师的聚会。
济案、素轻等六位法师见到各各散坐在菩提树下的众人,也都微微阖首示意,然后找了一株菩提树坐下。
作为支撑梦境的那个人,了章法师团团看了一圈,道,“今日请各位相聚,所为究竟何事,各位应是都已经知晓。”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对济案法师点头。
这处菩提树园中各处散座的一十四位**师也都将目光落到了济案法师身上。无奢、素轻等五位法师相对平静,毕竟他们算是跟着了章、济案两位与净涪法师打过一回交道的人,但其他九位**师却都带了好奇。
显然,即便他们在了章、济案两位法师来询问他们对拉净涪法师加入他们这件事情上选择了赞同,他们也很想仔细了解这位新加入的同伴,想知道他到底是做了什么,能得到了章、济案、无奢等几位同伴的认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这几位同伴只匆匆询问过他们意见,还没有让他们见过人,就已经开始急急行动,要将人拉入这个小群体中的。
济案法师心里也清楚这九位同伴的疑惑与好奇,开口便说道,“我等七人认为,那净涪法师很大概率上已经完成了自身时空闭环。”
“完成自身时空闭环?!”一位**师低低说道,话语中是再明显不过的震惊。
完成自身时空闭环,那可是大罗仙的特征之一啊。济案法师这般说,莫不是那位新晋同伴已经完成十回向,踏入十地境界,证就等同大罗仙果位的圣位菩萨?
“......你们确定吗?”片刻之后,被惊住了的**师才回神问道。
济案法师先将他们的分析依据罗列了一遍,然后才总结道,“我们尚且不能确定那位在命运长河中出手的圣位菩萨是不是净涪法师,但基本上,有八成的把握。”
树园中的那九位**师又都沉默下来。
无奢、为相等诸位法师交换了一个目光,都觉得理解。
先前他们做出这样一个猜测的时候,也都是这般模样的。
“那位净涪法师,到底是何等人物?”
见到同伴来问,济案法师便将他们探查到的净涪过往经历与树园中的另外九位同伴仔细说了一遍。
“景浩界净涪法师......”
其中一位**师暗自嘀咕一阵,猛地抬起头来,看向济案法师。
“我想起来了!”
其他一十五位**师尽数将目光落了过去,自然也包括了章、济案等七位**师。
那位**师迎着诸位同伴的目光,先稍稍梳理了一遍记忆,才道,“应是前些日子,我有一日在东方净琉璃佛国听琉璃佛国之主讲经说法,那日似是有人接引了东方净琉璃佛国之主的力量下界。我当时顺眼一瞥,似乎确实是一方破败小世界。如今听诸位同参提及,我才知晓,原来是那一回啊......”
其他诸位**师面面相觑得一阵,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说“你既到了东方净琉璃佛国听佛主讲经说法,难道不应该仔细听讲的吗?竟还有闲暇关注下界,你这般分神,佛主难道不曾看在眼里?”
还是该说“原来那位净涪法师果真了得?”
那位法师看出了诸位同伴面上一言难尽的神色,连忙给自己辩解道,“非是我不认真专心,错失了机缘,实在是当时佛主似乎停了讲经,往下界探查,我才顺眼一瞥的。”
他委屈道,“若不是佛主,我这般修为,如何能在茫茫寰宇中锁定那一方小世界?”
众位法师一听,也觉得在理,各各收回目光。
另又有一位**师道,“你们说的景浩界慧真法师,可是那位极乐净土佛国里颇有声名的慧真法师?”
了章、济案等诸位法师还真不知道,面面相觑后齐齐转了目光望向那位同参,“颇有声名?我等......似乎没有听说过他吧。”
那位**师就笑了,“那约莫是你们没有太留意那些罗汉、金刚。如果你们说的那位慧真法师真的有一位与他处处针锋相对的可寿金刚的话,那约莫就是他了。”
无奢法师点头,若有所思,“确是有一位可寿金刚。”
那位**师就道,“既然这慧真法师是彼慧真法师,这景浩界亦是彼景浩界,那这位净涪法师,怕就果真不得了。”
了章、济案等七位**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所以。
难道......那位法师身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没有注意到的?
还没等了章、济案等几位**师开口,便有另一位**师问道,“这位净涪法师是如何的不得了呢?”
那位**师听问,略略收敛了面上的赞叹,与诸位同参道,“昔年景浩界遭劫,出手的乃是他化自在天外天里的一位天魔童子,称号无执。无执童子有来历,但不知为何,偏就盯上了景浩界那方小世界,在小世界晋升时候出手......”
他将无执童子与景浩界的事情乃至当年皇甫成与今日净涪之间的关系都一一与诸位法师说了。
这处梦境中诸位**师听得都是一愣一愣的,久久没法言语。
了章、济案等诸位法师也是如此。
他们在景浩界世界时候,因为担心他们这些外来者深入探听景浩界诸事的动作,会触碰到景浩界真正主人净涪那根敏感的神经,所以即便是最为擅长探听消息的了章法师也没有过于深入,而是点到即止。是以这些更隐蔽的消息,便是了章、济案等诸位法师也都不知道的。
这会儿是听同伴提起,他们才算是明白了。
说完景浩界这边的事情以后,那位**师略略停了停。就在其他各位**师以为他算是说完了以后,这位**师竟又将沉桑界的事情也都跟众位法师说了。
“若说景浩界中,净涪法师是力挽狂澜,那么在沉桑界世界里,净涪法师就是串联的那一个。乍一看似是不及楚刊、刘生和、福和法师、张远山耀眼,也不似那株尚且年幼的菩提圣树大放异彩,但细细琢磨过来......”
“就知道已经被借去不少世界本源的沉桑界能保持如今平静安稳,少不了净涪法师的一份大功。直到现在,沉桑界里还有人供奉着他的塑像。”
听到这里,了章、济案等七位法师才恍然忆起他们在净涪面前提起香火念力时候,见到的净涪本尊面上似快速闪过的异样。
了章法师道,“我初见他时候,确实在他身上发现了些香火念力的痕迹,但我当时没有太过留心,到了景浩界时候,又见他在世界里备受推崇,就以为那些香火念力来自景浩界生灵的,没想到......这里头还有沉桑界生灵的一份。”
景浩界只是小世界,沉桑界确是中世界,即便同是香火念力,那些自沉桑界生灵贡献而来的香火念力也是要胜自景浩界生灵贡献来的香火念力一筹的。
“这个倒是不重要,”济案法师摇摇头,道,“真正值得注意的,是净涪法师当时的境界以及他在这中间腾挪周转的本事。”
“......我们在景浩界中看见的净涪法师,是在善现行境界。”了章法师与众位法师道,“而我在玄光界初见净涪法师时候,他正在破境......也就是说,他在沉桑界时候,境界最高不过离痴乱行,甚至还没有。”
济案法师也道,“最高不过离痴乱行的境界,却敢插入旁人的棋盘中去,在四下腾转挪移间将沉桑界的劣势转圜成如今的模样,也确实是......”
“了不得。”
树园里又一次寂静无声。
过得好一会儿后,另又有一位法师道,“既是这般的出众人物,那我等就尽力结交吧。”
这位法师说完,忽又叹了一声,“如果净涪法师愿意与我等结交的话。”
了章、济案、无奢等诸位法师心里知道这位法师为何会这般说话。
以净涪法师的眼力与能耐,只怕已经猜到了他们对他的态度所从何来了吧。所以别看现在是他们这边的境界更深、地位更高,但他们与净涪法师之间的结交,主动权已经不在他们手上,而是转落到净涪法师那边。
素轻法师本还在座中低头沉默,却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他就直接迎上了梦境树园中其他各位**师的目光。
他顿了一顿,点头道,“我会注意其中分寸的。”
一位**师笑着道,“也不必太过紧张,我们本来就没有恶意,也坦荡释放出了善意,以净涪法师的雅量,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很是。”另一位**师也道,“素轻法师你只需以平常心行事就好。”
素轻法师仍是点头。
十五位**师中,有一位**师沉吟片刻,还是叮嘱素轻法师道,“法师梦醒后,在景浩界里多留心留心净涪法师的处境。”
其他**师想起了什么,也各各点头道,“很是,若有什么不对,素轻法师你很应该做出些提点。”
素轻法师也明白此事的严重性,他端正了神色,郑重点头,问道,“如果净涪法师他因此心生迷障,可能就会耽误他的道途......那不如我现在就醒转去?”
净涪法师如果真的从他们的言行、态度中察知了他们这般行事的原因,猜测甚至是确定他自己已在未来成就大罗境界的话,说不得他的行事就会因此发生变化。
举个极端的例子,净涪法师某一日遇上了他此时还不能力敌的敌人,在他证就大罗果位的时间线上,净涪法师是在察觉到危险的那一刻就立时逃离的,因此才成功地避过了这一劫。但倘若,净涪法师觉得自己已经在未来证就大罗果位,完成自身时空闭环,并不需要惧怕这位敌人,所以他不闪不避地迎了上去......
净涪法师已经完成了自身时空的闭环,死是不会死的,哪怕他对上的那位敌人同样证就大罗果位,那也不会死。然而,扛住了死劫,并不代表他不会入劫。万一那位敌人,或者是其他大罗仙趁机出手将净涪法师直接打入了永劫之地呢?
净涪法师本身的时间线仍然不会受到影响,但这样一来,净涪法师身上的时空就会被剥离出主世界的时间线,成为诸天寰宇无尽平行世界线的其中一个。真到了那个时候,除非净涪法师从永劫之地中脱出,那被剥离的主世界时间线的他,又跟陨落有什么区别?
当然,这是他们所能料想的最极端情况。或许这样的情况不会出现,但证就超脱命运俯瞰永恒时空大罗道果的事实,却会给修士带来天然的安全感。
完成自身时空闭环、没有人能够打杀他的不死不灭大罗仙啊,谁还能不为之心旌摇曳,得意骄傲?
天然的安全感又会带来充足的底气,充足的底气......
充足的底气又会让绝大多数的修士抛却心头的忌惮,更加肆意、更加胆大地处事。
当然,能够更有底气地去面对修行道途上的诸多险境,能够更胆大坦然地去赏玩道途上的许多风光,真的是一件行事。但......谁又知道在这样的状态下,会不会就出现先前素轻法师心里所料想的最极端情况呢?
更何况,修士的心态在决定了他们行事风格的同时,也影响着他们的眼界,影响着他们的道途。净涪法师此间心态发生变化,会不会由此影响到他的道途,还真是一个除了他自己以外,谁都不知道的问题。
而这样不确定结果却必然存在的影响......
他们都知道,也是一个修行道路上的劫和门槛。
能不能渡过这个劫,能不能跨过这个门槛,全在净涪法师自身,由净涪法师自己决定,他们这些不过只是静等着结果的旁观者而已。而且这个劫,在净涪法师成功证就大罗果位,完成自身时空闭环以后,就注定了会出现在净涪法师面前。
或迟或早,不一而定,可却是一定会到。
素轻法师原不必太过于放在心上。
然而,这个一定会出现在净涪法师面前的劫,却出现在了当下,还是由他们这些人开启......
这样的事实,就由不得素轻法师不惦记了。
那位**师见素轻法师这副紧张模样,笑了笑,安抚他道,“这倒不必。”
另又有一位**师道,“是啊,素轻你很不必如此。别人不提,但我看这位净涪法师,他应是能走过来的。”
素轻法师连同了章、济案等诸位法师都闻声看了过去。
“大罗......”那位法师脸上竟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苦涩,“若真是那般的简单,何以我等俱都还困在这里?”
梦境树园中的这许多位法师俱都沉默了下来。
净涪三身不知道这边厢的法师们对他的忧心与信任,但这样一个在素轻法师看来可大可小的问题,放在净涪三身眼里,却真真不过就是等闲而已。
就似听到心魔身问题的佛身及本尊,他们直接就笑了起来。
‘怎么想的?’佛身笑着,应和心魔身的意思,做出了一个仔细思考的模样,又停顿了片刻,才肃着一张脸慢慢开口道,‘果然是了得,不愧是我......’
净涪本尊也配合地流露出几分兴奋,点亮了他的眉眼,‘未来的我果然是能够走到那一步的啊!’
但心魔身定定地看了他们半响,却没有觉出几分欢喜。
佛身与本尊的表演很是完美,不论是神态、言语、动作,无处不在表达着兴奋、得意、骄傲。然而,此刻的心魔身却能清楚感觉到佛身与本尊这出完美表演下的沉着与冷静。
就似在那波光潋滟的湖水之下,仍旧是平静而幽暗的湖底一般。
心魔身沉默片刻,似是泄了气地闭上眼睛。
佛身与本尊见状,也收了面上作态,沉默地等待着。
心魔身很快掀开眼皮。
佛身也好,本尊也罢,都能看见在那顷刻间滑过心魔身眼底的怔忪与恍惚。
‘你回来了。’佛身道。
净涪本尊也看定他,问道,‘如何?’
心魔身不答,反而又闭上了眼睛。
他似是细细体悟过什么,直到那余韵已经散去,他才睁开眼睛来,对佛身与本尊说道,‘很好。’
顿了一顿,他又强调道,‘非常好!’
佛身与净涪本尊这才笑了起来,那笑容俱是一色的满意。
事实上,这场迷障不似了章、济案等一众法师料想那般,在他们离开以后才渐渐漫上净涪的心头,而是早在净涪三身察觉到这诸位法师对他们的态度有异开始,就悄然成形了。
而净涪三身,也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自己心态上的异样。
净涪修三身,剥离出自身善意、恶意分别成就佛身及心魔身本就是建立在他对自身心念有着非常高的掌控力这一基础上的。
若净涪不能确切且清晰地明辨自身的情绪,更能分割自身的善意与恶意,佛身与心魔身也不可能成形啊,不是么?
而且随着佛身及心魔身修为日益精进,佛身、心魔身及本尊对自我情绪的掌控与分辨能力也在不断的增强。
所以净涪本尊最初在景浩界世界上接待了章、济案两位法师,察觉到他们不同寻常的亲近姿态开始,就同时捕捉到了自己对这两位法师情绪上的转变。
一直到得今日,了章、济案等六位法师在送出几分大礼后离开,素轻法师虽留下,却也表现出了异常尊重他的姿态,净涪三身圈定了理由,这股迷障才彻底爆发。
说实话,倘若这股迷障是突然爆发,净涪三身先前全没有丁点感知,说不得它还会给净涪三身造成些许麻烦,但在净涪三身早有料想的情况下,又有心魔身在侧,它却是奈何不了净涪三身,反而会成为心魔身参悟心劫的一个机会。
可莫要忘了,心魔身本就是净涪自身恶意汇聚而来。这恶意,并不仅仅只是净涪对外界的恶意,还包括净涪对他自己的恶意。
懒怠、放纵、轻忽等等诸如此类意念,事实上就是人对自身的恶意催发所成。
虽然净涪修行,已然踏上道途,乃至到得如今,他也在这条道路上走出一段不短的距离,但他还是一个人,一个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