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无执童子与其他修士乃至天地的因果,净涪三身不能解,也不会给他解。
但很快,心魔身又想到了另一点。他脸色一时很有些难看。
佛身和净涪本尊不禁侧目看去。
心魔身垂着眼睑,翻手摄出一枚光团。
这枚光团也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正是净涪三身早年所得、后来做了一些布置交给沈定与齐以安等人的《天魔策》内容。
见得这枚光团出现,佛身和净涪本尊也就明白心魔身所以会是这副脸色的原因了。
他们在这部《天魔策》上动手脚的事情,那位天魔主真的就不知道?
班门弄斧,小巫见大巫......
未来的劫主也好,清静智慧如来也罢,连同着净涪亦一样,只怕都要因为这件事情在天魔主面前落下脸面。
佛身念及此处,也是心下暗叹。
倒是净涪本尊仍旧平静。
‘我们到底是后来者,便是被人笑一笑,又如何?小巫见大巫,在这方面的手段上,我等确实不如他。’
真当这是什么好事么?还非得压过那位天魔主一头去?
佛身听得一滞。他看了看净涪本尊,又看看那边厢的心魔身,最后无奈笑开。
双掌在胸前合拢,他低头唱得一声佛号,‘南无清静智慧如来。’
心魔身虽还有些憋气,但他仔细一思量,便也跟着将这件事情丢开了。
小巫见大巫就小巫见大巫,班门弄斧也就班门弄斧,就像净涪本尊说的那样,一来他们不过是后来者,在这样的事情上比不过人家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二来这确实也不是什么能明白摆到台面上来说的事情,用不着这般计较分明。
再者,便是上了台面的事情,也同样不是非得分那么清楚的。
他们是修士。
对于修士来说,最重要的始终是他们自身的大道。
旁的,除非生死攸关至关乎自身道途存亡,就都可以退一步。
而撇开这些种种以后,他们也并不后悔在交给沈定、齐以安的《天魔策》中布置暗手。他们也确实从这些暗手中得到了一些收获,就譬如如今送到他们手上来的那一卷修行根本法。
既是如此,那还有什么可以多说的呢?
高悬在命运长河上方的某处时空纬度上,净涪仍旧入定,在混沌中寻找合适的寰宇天地。
劫主也还像往日一般俯瞰着下方的命运长河,观察着命运长河上那一片灰雾,仿佛在印证着什么。
清静智慧如来头顶圆光轮上垂落一条条细丝一般的清静光、智慧光,清静光、智慧光落向下方的命运长河,即便这些清静光、智慧光都被命运长沙上蒸腾且越渐厚重的灰雾打散,也始终未曾有过分毫折损,只顺着无形的牵扯,落在命运长河里,与河底里的细沙合在一处。
不过饶是如此,合了清静光与智慧光的那些河底细沙也仅仅只是在表面多了一点微光而已,并不真的就能完全凭此挣脱命运长河河底各处大大小小、有形无形的暗流与漩涡。
清静智慧如来并没有失望。他顶上的圆光轮仍旧垂落清静光与智慧光,仍旧将这些清静光与智慧光散落在命运长河里的细沙上。
他实在没有必要失望。
因为这诸天寰宇之中,诸般世事人情,总归是“祸福无门,唯人自招”。清静智慧如来散下的清静光与智慧光不过是加持,算是一份助力,真正要闯过劫数,解决困境乃至超脱,都只能也必须,得靠众生自己的力量与心智。
那才是一切的根本。
不说净涪、劫主和清静智慧如来的态度了,便是高坐在他化自在天外天里的天魔主,对净涪佛身和心魔身所在意的那个问题,也没有一丁点反应。
开玩笑,这是值得他特意分出一点心力来关注的事情么?
倘若净涪、劫主和清静智慧如来自己一直耿耿于怀,说不得还真能让天魔主分来一点注意力,可净涪、劫主和清静智慧如来如今是个什么姿态,他不能看得清楚,也能感知得一二。
人家闹了些小笑话的本尊都没有任何反应,反是他紧拽着不放,那他成了什么人了?
若真是机会合适,他往后与净涪、劫主和清静智慧如来提一提,笑一场也就罢了,实不必上纲上线。
待到看见最后的心魔身也将这件事情丢开以后,净涪本尊便直接开口道,‘这就开始吧,莫要再拖延了。’
心魔身和佛身点了点头。
同时,那枚原本停在心魔身另一个手掌上的光团轻飘飘地落到了佛身手上。
并不需要更多的示意,心魔身和佛身同时将手中的东西展开。
佛身手里拿着的那枚光团直接散作一枚枚字符,在他面前载沉载浮。
心魔身那边倒是没有什么异状,竹简很容易就被他打开了,露出内中用绳子捆绑整齐捆绑起来的竹片以及竹片表面刀刻出来的文字。
明明先前他们险些为之争吵起来的内容此刻就直白地摊开在他们面前,再没有任何阻拦,他们可以随意参悟......
但心魔身和佛身却偏生谁都没有往那打开的竹简分去一点注意,只小心地盯紧净涪本尊,为净涪本尊护法。
毕竟,谁知道这卷竹简里记载的修行根本法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暗手,会让观看这份修行根本法内容的修士不知不觉就开始修行,甚至在最后直接更易他们的根基。
在先前中招过一次,又更清楚地认识过那些修行前辈的老谋深算,心魔身和佛身更是不敢放松。
莫说是他们,就连知晓身边有心魔身和佛身护法的净涪本尊,也没敢毫无准备直接大咧咧动手的。
倘若有人留心此刻的净涪本尊,他就该能发现,在净涪本尊周身,一片纯明透净却又坚韧至极的紫色灵光悠悠荡漾。
很是耗费了一些时间,净涪本尊方才将面前这卷竹简中记录的修行根本法真正确定下来。
静默了许久,只有双眼亮着微光的净涪本尊终于又抬了抬手。
一个个以灵光书写的文字在他身前快速显化,又依次排列成行。
过不得多时,一篇修行根本法便出现在了净涪这识海诸天寰宇世界之中。
也是到得这个时候,另一边厢仔细护持的心魔身和佛身方才胆敢放松一些。
‘这就是散去了各种隐藏暗手、最终出现的修行根本法?’心魔身好奇地打量了那些文字一阵,问道。
但是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去阅读乃至记忆这些文字。他看着它们,就像是行路道旁所见的寻常木石,他看见了它们,知道它们的存在,确定它们的形状,却没有真正记下它们,也不曾理解它们,便只是最简单的看见了而已。
佛身也很有些好奇,他看向净涪本尊。
面对心魔身的问题,净涪本尊只是摇头,‘我不确定是不是完全散去了各种隐藏的暗手,我只是打散了所有我能发现的那些而已。至于那些还没有被我找出来的......’
他顿了顿,才道,‘就都还在吧。’
心魔身没有太过在意,只平淡随意地应了一声,‘哦。’
不说是修行劫数一道的心魔身,就是修行佛家法门的佛身,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吹毛求疵。
‘那也已经尽力了。’他道,然后看向那篇文字,‘如此,我便将这一篇修行根本法交给沈定了。’
净涪本尊点头,‘拿去吧。连同那一卷竹简,一并还给他。’
听得净涪本尊的话,佛身的动作顿了一顿。
净涪本尊的意思很明白,将这两部相似却又不同的修行根本法交给沈定,只由沈定他自己来做这个最终决定。
决定,他到底要修行哪一部根本法。
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随即便直接拂袖,将那浮在这识海诸天寰宇世界里的文字尽数摄取,又合成一枚光团。
拿住那枚光团,又从心魔身那里拿来了竹简,他对净涪本尊和心魔身点头示意,然后就抽回了大半的心神,再次面对那边厢的沈定。
“沈定。”他平淡唤了一声,并不怀疑沈定会直接离开。
那边厢果真就很快传来了沈定的回应。
“前辈。”
他声音仍旧恭谨,但也掩不去其中的雀跃、期待与兴奋。
“嗯。”净涪佛身应了一声,随即将手中拿持的竹简连同那枚光团一道,送入了联络通道之中。
眼见着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卷竹简、一枚光团,沈定原本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又一次颤抖起来。
还是他猛地合力一握,方才算是稳住了。
沈定那边的动静,净涪佛身真真是宛如亲见。
“沈定。”他道,“那卷竹简上刻录的修行法中藏了许多手段,本尊已然替你将它删减了些。此后得成的,便也都在你的面前。”
沈定的目光早已在那枚光团出现的那一瞬间,就黏着在它身上,拔都拔不开。
听得净涪佛身传过来的话语,沈定原本就已经够刺目的眼睛居然又更拔升了一个亮度。
他这会儿再克制不住,急急地伸出手去,想要摘下那枚光团。
但也就是这个时候,净涪佛身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玩味再次落入他的耳膜中。
“本尊有些好奇,不知到沈定你,能不能给本尊一个答案。”
沈定将将要触及到那枚光团的手堪堪停在光团的微光之外。
“本尊很好奇......沈定你既然猜到这部修行根本法中有问题,那不知你有没有怀疑过,本尊交给你的《天魔策》呢?”
这一个字句都很是简单的问题,却逼得沈定的浑身再次冒出大滴大滴的汗水来。
过不得多时,他整个人就已经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一样,都湿透了。
比之刚才沈定的种种做态来,此刻他的形容还要更为狼狈。
净涪佛身恍若未见,只是轻飘飘地发出一个拖长的单音,“嗯?”
然后他轻笑一声,“怎么,这个问题有那么叫你为难吗?”
沈定再不敢拖延,收回手来,恭恭敬敬对面前拜了一礼。
“晚辈不敢欺瞒前辈......晚辈确实怀疑过。”
净涪佛身没有作声。
沈定却没有选择等待。
笑话,最难的那一句话都已经说道出来了。若不抓紧这个机会剖白,谁知道自己会不会还有以后?!
难道非得要魂归地府,方才来埋怨自己的反应太慢?
“但晚辈怀疑完全没有用处。”他用词很直白,仿佛已经不再顾虑是不是会激怒对面那位神秘强者,“莫说晚辈当年在景浩界天地时候,就没有太多的选择,更何况从景浩界天地走出去,流落在外的现在?”
“......晚辈在景浩界天地中所经历的许多事情,料想前辈也都是清楚。”
“景浩界的魔门,不,应该说不论哪一个世界的魔门,都不是人能够安稳修行的地方。”
沈定的声音很平淡,甚至就没沾染上多少情绪,仿佛他这会儿说的根本就不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情,只是他道听途说知道的一些琐碎事儿。
净涪佛身仍然没有说话。
识海的诸天寰宇世界里,心魔身也和净涪本尊一道沉默。
“......我曾想过不争不抢,安分地走自己的修行路,但那样的我最多也只能成为旁人的附庸,仰人鼻息生存......”
当年的沈定,还真就是旁人身前跑腿一般的存在。
明明,他也是天魔宗正经的内门弟子,而不是杂役之流,甚至不是外门弟子。可他当时的地位,跟杂役也差不去多少了。
“......我曾以为拜了师尊,哪怕只是个记名弟子,有一位强大的师尊倚靠,我也能有些尊严了......”
“但我才刚刚能够喘两口气,然后回过头来,却是连自己唯一剩下的妹妹都给丢了......”
净涪佛身记得沈定的这个妹妹。
且不提已经没有了痕迹的前生如何,只单论今生。在今生,那个沈姓女修曾与皇甫成有过一段情缘。但现在,那个女修早已经逝去了......
“......晚辈还真是个笑话。”
沈定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天大的笑话!!”
净涪佛身仍是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是的,哪怕沈定在他面前失态至此,他也仍然只在旁边安坐,静默地看着。
在净涪本尊,那是沈定自己的人生经历,也是这一点点经历,最终打磨出现在的这个沈定。既然这个沈定已经成形,再多的言语都只是虚妄。
在心魔身,那是沈定的劫与缘,一切劫数与缘法成形,旁人或许能够影响,但真正确定下结果的,到底只是他自己。是他,做出的这一切选择。既然如此,他自然也该面对选择所导致的结果,着实没什么好说的。
在佛身,他只是给予沈定一个情绪宣泄的机会,让沈定将他心头积压了太久也积压了太多的情绪发泄出去。他需要这样的机会,却不需要任何人来插手。他只需要静静地看着,就可以了。
而且听着沈定的这些剖白,净涪佛身也不免回忆起了当年他自己在天魔宗时候的那些生活。
是的,仅仅只有净涪佛身。
同在识海诸天寰宇世界里,未曾散去的净涪本尊与心魔身对此刻的沈定仅仅只是平常而已。
因为净涪本尊和心魔身,乃至是此刻情绪隐隐泛起微澜的佛身,都很明白沈定这一通宣泄的另一个目的。
除了宣泄情绪和回答净涪佛身先前那个问题这两个目的以外,沈定也是在借着这个机会,向净涪佛身这个神秘的强者献上他的忠诚。
不论净涪佛身到底会不会接受他的效忠,起码他的印象也会有所改善。
任何人,不单单是更为感性的女子,总会给予对他剖白自家处境和心情的人几分宽容。
你看,他都这般的艰难了,也愿意承认自己的鄙陋了,为什么就不能抬手放过他?
为什么要紧追不舍?难道人家真就已经罪大恶极到连个悔过的机会都不能有了么?
但不得不说,沈定这一手,也是□□裸的阳谋,并不让人反感。
因为他此刻的种种情绪,净涪三身皆能有所感应?确实是真实不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