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个炭火也分配不好,库房都管些什么!”她说得尖锐,张文眼见引火烧身,只好道“采买不够数,我等也变不出来,只能紧着安排,才捉襟见肘,失了分寸。”
胡斌听出他有赌气拆台的意思,冷哼一声道”少夫人久居深闺许是不知道,去年颁布了限物令后,各家各户都只能遵循制式采买物资,炭火本就短缺,官家的铺子只供应那点炭火,各家的采买都使了浑身的解数,就只采到一点,根本够不上用数,别家不说,我家已是尽力了,实在采买不到!”
他犹豫了一瞬,似觉得不是说这个的时机,但好像此时不说,后面更找不到机会说,补道“去年全靠朱姨娘写了帖子,由朱家出面帮着采买补足,可如今朱姨娘病了,小的不好去叨扰。”说着,他还气鼓鼓的看了卫其羽一眼。
经他提醒,卫其羽也想起来了,朱氏那日回了自己院子就称病不出,还请了大夫入府看诊,做足了戏,还以为她能消停几日,原来是在此等着。
今上颁布限物令是为了缩减银根为来年的攻打兰达做准备,严禁越制,敏锐的朝堂诸臣心里都清楚,明里暗里的都开始给家里囤积一些粮食等必备之物,以备战起时的不时之需,依照顾中行的身份不可能不知此节,自然会让府中采买早做准备,炭火乃度冬必备,绝不可能真没有足够的存炭,或是真要府中姨娘出面采买的地步,因此他们所言只是借口。
这样一捋事情就清楚多了,朱氏授意胡斌、张文等人故意短了王氏炭火,计算王氏会去顾中行面前大闹一场,再由胡斌点出她掌家无方,朱氏才是炭火采买的关键,顾中行定会顺水推舟,敦促她服软,再求朱氏买炭,岂料王氏来找了她,她正好将此事搬到了台面上。
卫其羽一拍桌子,厉声道“狗奴才,满嘴荒唐,拿着顾府的银子做采买的事,却将责任推到府内的姨娘身上,姨娘联系采买,哪家哪户有这样的事,此乃笑话,亏你们还有脸来我面前提。”
“既你的份内事由姨娘做了,要你何用,来人,给我将他拖出去,速速发卖了罢。”
卫其羽的节奏太快,瞬间几起几伏,料到了她会恼怒,但没料到她会这般发作,听到发卖二字胡斌再横也不禁面色一变,立即嚷嚷道“我与顾家的签了死契的,你不能卖我!”
卫其羽冷道“死契,人死了不就没有了么!那就给我打!”
鹿山院的下人经过卫其羽上次的休整,剩下的都是与朱氏毫无关系的人,见识过卫其羽不讲道理胡来的手段,知她说得出做到,再加上胡斌本来就仗着手里有些钱权,对人刻薄苛待,更是仗着采买要物,强占了几个婢女,府中下人敢怒不敢言,逮到机会,自然要出口恶气,况且四个小厮里为首的是褚琪安排的人,昨天才得了好生护着少夫人的嘱咐,今日自然要好生表现一番,率先上去给了胡斌腿弯一脚,四个小厮一拥而上,将胡斌压倒在雪地上,胡斌一身不逊于主家的上好的袍子在雪地上浸个透湿,挣扎得分外狼狈,他身后几人何曾见过他这模样,有心上前又不敢,还是张文忍不住道“少夫人,胡斌是府中多年老人,可否留些脸面!”
卫其羽截断话头道“脸面,你别忙着劝,莫以为自己清白,管家的不知如何分配,采买的不知按时补给,你们还有礼了。我正要问你,既要匀炭火为何不各个院子都匀,非要将二姨娘的匀给我一人,是觉得我新入府不懂事,还是看姨娘不顺,想为我们两个立个筏子?!”张文面色一紧,几句话左右都被说中了大半,不由看了卫其羽一眼,这少夫人看着年纪轻轻,却行事乖戾还透着几分狠劲,此番看人的眼神与少爷颇是相似,当即不好再劝,只盼她不要再这般看着自己才好。
顾炎回来时,胡斌已被按在雪地上重重打了十几大板,哀嚎声声,什么傲气排面,早就被丢进了雪地残雪之中。
一见顾炎,剩余的几个人立即跪下了,一副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也不说话,只垂着头,配合着胡斌的惨叫声,分外瘆人。
胡斌见了顾炎,当即惨叫起来“少爷,救救小的罢,少夫人是要打死小的啊,我朝有法律,不能肆意打杀家奴,少爷不要因此受了牵连!”话里话外,都是忠心家奴的模样。
卫其羽看也不看顾炎,道“那便不要打死,留一口气罢”轻飘飘的,透着几分漠然的冷酷。
顾炎朝她看去,房檐上无数的冰凌垂直而下,好似一支支利刃,透着冬的凛冽寒气,卫其羽裹着一身雪白的皮裘坐在屋檐下,面色也如雪般白,但眼神却比那些冰凌更冷更厉,他从没见过卫其羽这般模样,似乎一切尽在掌握,又似乎万事无所畏惧,不知是她此时太过厉害了,还是太冷静了,这样的她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不知为何,却让他有些移不开眼。
他原以为她需要帮助,才急匆匆的过来,看来是他多虑了。
见顾炎没说话,只站在院子门口望着卫其羽,面上神色不明,手下的人摸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以为他是被卫其羽的凶残吓到了,毕竟新婚夫妇,相互不了解也是常事,胡斌身后的婆子率先开口道“少爷明察,少夫人实在太武断了些,前几日还赶走了院中侍奉少爷你的几个婢女,今日又不分青红找白的打了胡总管,小的们实在惶恐啊!”
卫其羽心中冷笑,这些人难道不知那几个婢女没有伺候过顾炎吗?定是知道,此时这般说来,不过是为了在顾炎心中埋下卫其羽善妒凶恶不容人的种子,日后再以诸多小事日夜浇灌,眼前两人虽是新婚蜜意,却总有互生龃龉之时,总抵不过日益消耗,此事她深有体会,日后府中各种事端,都尽可牵扯到卫其羽头上,但他们算错了一点,卫其羽现下就是要他们算到自己头上。
顾炎已走到她面前,现在避无可避,卫其羽便抬头看着她,她眼里满满皆是挑衅,就像一只扬起了爪子的狸猫,随时准备挠人。
顾炎看得目光微颤,开口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坐在外面?”
“?!”卫其羽有些反应不过来,顾炎已伸手握住她的手道”手这般凉,快进去罢!”说着,竟真的使了力气将她从位置上拉起来,他本就站得很近,此番将她拉起来,几乎是将她拉到自己身上,一时两人相贴,像极了紧紧相拥,连一旁看戏的王氏也受不得这般刺激,赶紧站了起来。
卫其羽刚要挣扎就被搂住了腰,顾炎低头看着她,眼里带了几分不容挣脱的强势。
张文见了,心中微微一转,道“少爷、今日之事?”
见顾炎只抱着自己没有回话的意思,卫其羽从他肩膀探出头去道“张管事,从今天起,采买的管事由你来兼着,你赶紧派人去采买炭火,三天之内买不足,你就去正院里跪着,什么时候炭火来,你再起来!若往后还有姨娘来说少了炭火,采买管事就去姨娘屋里跪着,听清楚了么!”
“至于胡管事,先抬下去养伤,养好了再说。”她幽幽的道,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嘲讽,她借机斩断了朱氏的一条有力臂膀,就等着朱氏更加猛烈的回击了。
她话还没说完,已被顾炎拉进了屋里,来到软塌前又一把拉进怀里,卫其羽挣了几下没有挣开,不由恼怒道”你做什么?”
顾炎笑了笑,柔声道“不是炭火不够么,我暖着你。”
卫其羽一愣,露出个被雷劈了的表情,什么时候顾炎会说这些甜言蜜语了,转念又想,他是没对她说过,想来是对他那一二三四房姨娘说过,才这般顺嘴,如今觉得她不好哄了,竟转用到她身上来了,当即把绢子朝他怀里一扔“你暖不了我!”
※※※※※※※※※※※※※※※※※※※※
我不得不提醒一下各位,顾炎和卫其羽的视角不一样,对对方的理解也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