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娘收了礼,总不好就这样由她道声谢就打发送礼的人,且早前明明看自家阿郎听说覃三娘登门也没有不耐烦的模样,更不曾拦着她不让迎见,徐娘便估摸着郎君颇乐意受这殷勤,便笑着说了“小娘子请入”的话,只眼看着徐明溪也想顺理成章地跟着进来,她就不敢乱拿主意了。
“早前门房只禀知覃三娘来见,妾身并不知徐二郎也同行……只好失礼先请徐二郎在花厅坐候片刻。”
徐明溪倒不介意受到了慢怠,虽说十分不乐意只让芳期独个儿去见晏迟,也干不出为难仆妇的事,但芳期就不管这么多了,她一个当妹妹的,哪里能忍受将兄长撇在花厅里等?便冲着徐娘笑得十分的温婉:“娘子也不用急着再通禀晏郎君了,原本今日我来此,也是为了把辣椒送过来,没别的事,这便先告辞了,要是这些辣椒用尽了,娘子再遣人来相邸知会一声便好。”
当真转身就想打道回府了。
徐娘却反而着急上了,因为她明知自家郎主长着条挑剔的舌头,辣椒送来了,但谁知道自家的厨娘连听都没听说过辣椒能不能善加利用啊,当然她也没有把相邸千金扣在自家做厨娘的惊人想法,可把人先请进去,点茶来喝,吃些蜜饯果子,才好开口请覃三娘点拨点拨自家厨娘啊,就算厨娘不大可能做得出郎主尤其喜爱的绿筠丹衣,覃三娘有回做的干红辣椒炒鸡丁应当不难学吧?
可覃三娘明明就介怀徐二郎受到慢怠,这小娘子也真是的,屡屡对郎主示好,难道不是想做晏门的主母,却还心向着徐二郎这么个“马虎算”表哥,心意一点也不坚定,难道她认为光凭着一手好厨艺就足够打动郎主了?不,这只能打动自己这么个一心为郎主着想的仆妇,郎主可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就不计其余的随便人?
但徐娘却把殷勤的笑脸端了起来:“这么热的天,怎能连凉水都不招待一盏就让小娘子又回转呢?那样郎君更该责怪妾身失礼了,先前也怪妾身太过小心了,一时竟疏忽了郎主对待小娘子也非同寻常的,两位都请入吧。”
按徐娘的想法,不妨先给覃三娘几分期望,那么提出让她指教厨娘的请求才不至于遭到回绝,又慢说郎主甚爱的辣椒,普天下还真只有这位小娘子手头有,这时不礼待着,万一日后覃三娘发觉嫁入晏门也是件没指望的事,一死心断了供给岂不是连转圜的机会都没有了?
郎主为了辣椒不至于对个女子千依百顺,但无非是允可徐二郎这一回半回的跟着做厅中客,郎主倒也不至于吝啬一盏茶水。
芳期却也有自知之明,晓得晏冰刀待她并没有与众不同,就有也是与众不同的提防和利用,徐娘这话就是句名符其实的好听话,但她这时当然不会拆穿,只一路往里走的时候,低低地跟徐二哥说话:“论是晏三郎多么傲气,我都不容二哥受到慢怠。”
徐明溪的心情就十分复杂了。
他被芳期维护,论来心头该满足欢喜的,可又清楚地感察到芳期待他仍如兄长一般敬爱,是手足之情,但他已经不满足只如芳期的亲人了,他渴望着能和芳期成为眷侣,她能替他梳髻,他能替她描眉,做一些兄妹间不能做的事,彼此视彼此为今生唯一的亲密无间,这样的心思日胜一日的迫切,他无数次想要捅开两人间隔着的窗户纸,最终到底犹豫。
他自来接收的教育,是私定终生违背德礼,同时也是对女子的不负责任,婚姻之事非儿戏,需得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合乎礼法,才能表示郑重其事,海誓山盟不能依靠轻飘飘的几句口头承诺,那样的话他和彭子瞻一辈口是心非的人也并没太大区别了。
这个时候的徐明溪也下定了某种决心。
炎夏昼永,日子似乎有些百无聊赖,晏迟这天下昼也正喝着姬侍点的茶汤,听赏另一座亭台里,女伎唱奏的笛歌,他看着一男一女两个客人近前也并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愿,只微微颔首就当作已经尽到了礼数。
连句寒喧的话都似乎懒得说。
倒还真是徐娘承担起招待客人的职责,嘱咐那姬侍再点两盏茶汤,芳期却不觉酷热的天气喝着烫人的茶汤有多么风雅,她提出需要一盏冰雪凉水解渴。
徐娘自然又交待婢女满足客人的需求。
眼瞅着芳期盏里的百花春色就快见底,徐娘正准备提出指教厨娘的请求,怎知这时却又有客人登门。
这位客人可了不得,是通侍大夫景福全,但他其实是一个宦官,是官家御前的侍应,大卫的宦官鲜少职权居重者,但景福全作为入内内侍省的长官,出现在了富春的晏家田庄,那必定就是为了传达御令的了。
禁中之事,闲人不便知闻,所以徐明溪和芳期都打算告辞了,徐娘也只好摁捺住请托芳期指教厨娘的迫切心情,也打算送客。
没想到晏迟却偏偏在这时开了口:“覃三娘将辣椒送了来,我家里的厨娘却不知应当如何烹饪,所以一阵间还少不得留覃三娘再烹制几道菜肴,二位顺便也在此处用完晚饭等凉快些再走。”
晏冰刀竟然开口留饭了?
别说芳期觉得极其的震惊,连徐娘都有点反应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