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哥的事情,父亲不能袖手旁观。”
乔茂勋回府后,便见乔娆过来与自己提及此事。
乔茂勋问:“娆儿这是什么意思?”
乔娆缓缓说道:“父亲也许不信,六哥哥去乡试那几日,娆儿梦见了一条金龙青云直上,甚至还有一些其他奇异梦兆……”
这等奇特的梦境往往都带着相应的预示,让乔茂勋神情不由一滞。
“你说什么?”
乔娆若有所思,“父亲,眼下乡试的结果就要出来,若不出所料,六哥哥必然中榜。”
被说中了结果,乔茂勋的神情不由郑重几分。
他打量着乔娆的目光愈发复杂,“他确实是中了榜……”
乡试虽还尚未正式放榜,但乔茂勋身为朝臣却不难提前得知消息。
乔旧不仅中了榜,而且还是榜首解元。
这代表着,他有极大的可能会进入次年殿试。
乔娆暗暗松了口气,复又温声劝道:“倘若没有这回事,父亲大可以不管六哥哥的死活,可倘若六哥哥真如娆儿梦中一般,那么父亲日后失去的不仅仅是一座金山,反而还得罪了六哥哥。”
这中间的取舍,并不难做出判断。
看着柔柔弱弱的女儿陡然蜕变的模样,乔茂勋心中竟有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又忍不住问道:“那乔乔那里……”
乔娆眸光微闪,随即缓声道:“姐姐那里,就送她去尼姑庵修身养性一年,这样一来,姐姐就不会被人非议……毒打兄长的恶毒事情。”
话了,她又沉静下来。
乔茂勋看着小女儿从容不迫地解决着眼下的麻烦,甚至还为了乔乔的名声诸多着想。
“再说吧……”
乔乔到底是他的女儿。
真要乔茂勋狠心将一个这般年轻的女儿送去尼姑庵中磋磨,他也一时难以决断。
***
乔旧半死不活的人被丢了出来。
在荒僻的街巷里,一只秀白的手交给孩童几枚铜钱。
孩子们拿了钱后,便笑嘻嘻地跑来乔旧身边,往他身上扔石子不说,甚至还解开了裤子,往他身上撒尿。
少年动了动手指,漆黑的眸里泛着森冷的光。
直到天色暗了下来。
天上开始落下雨水,一滴两滴,雨水从轻飘细雨变成了磅礴大雨,每一颗水珠子重重地砸在乔旧的身上,将他伤口的血液重新洇染开来。
泥水渐渐汇聚,让他半张脸都沉浸在其中。
看上去比这街头最狼狈的一条狗都不如。
直到一把素色纸伞落在了少年的上空。
乔旧睁开眸,看见了个人影。
那重影摇晃几瞬,渐渐将眼前模糊不清的影子合成了一个纤丽的少女。
“六哥哥……”
乔娆眉心微颦,赶忙让锁霞将伞举高。
她不嫌脏一般,用自己干净馨香的帕子为少年擦去脸颊上的污水。
乔旧不言。
乔娆却低声道:“娆儿一直都信六哥哥……”
在这肮脏的巷子里,乔娆的声音一字一句传到他的耳中。
“因为你才是真正的三皇子,宫里那个……不过是掉包假货。”
***
这厢王氏忧心地等乔娆回来,好不容易等到了人之后,赶忙又让丫鬟下去端来姜汤。
她替乔娆擦干身上的水珠,随即询问:“果真要走到这样一步?”
乔娆叹了口气,“不这么做,那么日后乔乔也会发现去荆州的路上,真正想要将她卖去青楼的人是母亲了。”
王氏闻言却似笑非笑,“我若卖她进了青楼,岂不影响你的名声,这话说出来焉会有人相信?”
乔娆脱去外衣,身子萎靡地依在了炕几旁。
“母亲也正是笃定了这一点,所以才做得肆无忌惮,顺道将这黑锅扣到了沈慕幽的头上?”
门外的乔乔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声息。
偷听这种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安排好了这一切。
往日里王氏门外至少有十几个丫鬟和仆妇守着伺候。
可这两回,外面都空荡荡的。
先是让乔乔“偷听”到自己卖身契的事情,再让乔乔“偷听”到眼下这番对话。
门却被人猛地推开。
王氏目光闪了闪,随即厉声质问:“是谁?”
门口那人脚步挪进了屋来。
乔乔苍白的小脸出现在了珠帘背后。
王氏的脸色陡然一变,“刷”得站起了身子,“乔乔,你……”
瞧见了来人,乔娆仍旧歪坐在炕几旁,神色辩不出情绪。
“母亲,去荆州的路上,是你让人陷害我的?”
如此一来,岂不是说明她冤枉了乔旧?
乔乔睁大了杏眸,脸颊亦是苍白的。
“乔乔……”
“母亲,你不是最疼爱我?”
“你告诉我,是不是!”
王氏那张素有小菩萨之称的脸上,瞬间仿佛充满了怜悯。
让人看不出半分恶意。
乔乔胸口起伏不定,她定定地立在原地,然后便蓦地几步上前,将那炕几猛地掀翻。
茶水溅了王氏满头满脸,而乔娆也惊呼一声摔倒到一旁。
破碎的瓷片,滚落的茶盘,还有一些珠翠装饰的瓷件都狼藉满地。
乔娆手腕被那瓷片划伤,王氏大吃一惊赶忙过去查看。
母女俩跌坐在地上,都目光惊恐地看着乔乔。
“乔乔,我们母女俩做错了什么,你……你这是怎么了啊?”
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如今在乔乔的眼里变得愈发扭曲怪异。
王氏竟还可以装得若无其事?
乔乔心口发疼,想到这么多年来王氏对自己的宠溺,心口几乎发疼。
她想继续质问,质问母亲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可她的母亲和乔娆都惊惧地看着她,好像是她在一个人在无理取闹,在发疯。
乔乔抽噎着气儿,只觉得自己呼吸愈发艰涩。
她定定地立在原地,下一刻便猛地扑过去捶打她们母女。
骗子……骗子……
全部都是骗子!
先是毒打兄长,再是殴打母亲和妹妹。
传了出去,王氏却一味地“维护”乔乔,不许旁人说乔乔忤逆不孝。
只让人请来大夫,说乔乔“病了”。
于是乔乔得了疯病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传进了宫里,沈慕幽很快让人送来了一碗汤药,让乔乔治治脑子。
看看,就连兰妃都觉得乔乔脑子有病。
乔乔披头散发地出来将那汤药掀翻,将那些内侍赶走。
她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
“姑娘……姑娘……你这样只会趁了她们的心意!”
潇碧忍不住哭着去扶她。
“你说谁最疼我?”
乔乔怔怔地问道。
最信任的母亲设计陷害了她。
一时之间,乔乔惊不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她问完这话,猛地想到了什么,口中喃喃道:“是我任性了,我不该这么坏,这么任性……”
她连忙又捉起帕子认真地将地上泼洒的药汁擦拭干净。
然后将帕子里的脏水拧入碗中,端起要送到唇边。
潇碧看的心惊肉跳,赶忙一把夺下打翻。
“姑娘果真疯了不成?”
“姑娘没病,是沈慕幽落井下石,借这个机会羞辱姑娘!”
乔乔噙着泪珠摇头。
“我……我有病。”
她总是把别人的好心当驴肝肺,总是把坏人当好人。
第一本书里的沈慕幽在乔乔临死之前送来的汤药被乔乔掀翻了。
与这次几乎如出一辙。
“就连甄嬷嬷也离开了……”
与第一本书里几乎雷同的场景,让乔乔不由地害怕起来。
她还是会像第一本书里那样,在成年之前凄惨的死去?
潇碧抚着她哆嗦的身子摇头,“不会的。”
“我也想变得聪明,可是……我不会。”
打乔乔出生那天开始,她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全部都是王氏教她的方法。
即便眼下乔乔知晓有些事情是不对的,可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改。
“可是姑娘……都这般绝望了,何不相信一回人定胜天?”
人定胜天?
乔乔眸光莫名一动。
“是啊,人定胜天……”
就这么认了命,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乔乔抓紧潇碧的手,明明害怕到了极致,却还在逞强。
她将这句话反复在心底默念,反复默念,仿佛就能让自己真的相信,自己可以改变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