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章太太和章慧心冲过去,那些人不打女人,才逃了一命。
只是这大半夜的,能去哪了?于是便只能带着一家老小去了丽华报社附近那胡同里与徐可真的爱巢。
但没想到他们闹出了这等丑闻,房东不愿意把房子租给他了,如今门锁都换了,进不去。
旅馆也没钱,所以最后他将身上唯一体面的东西,一只怀表给当了,去电话局给朋友打电话。
打了七八个电话,有的没接,有的说是有事情忙。
好在最后总算来了一个朋友聂荣仆。
他和章亦白是同年的,从前在私塾里一起读过书,后来章亦白去了新式的学校,他则因为家境贫困的缘故,早早出来讨生活,如今供妹妹在女子中学读书。
他赶来时,看到章亦白额头上绑着绑带,急得不行,“怎么回事?要不要上医院去?”
章亦白还没开口,章老爷的姨太太高秀贞就抱怨,“现在哪里还有钱去医院?”主要她还以为章亦白能喊来什么朋友,眼下看着是个一穷二白的,心里就更郁闷了,没了好脸色。
叫聂荣仆好生尴尬,因为他也没什么钱,便转过话题,“先去我家里歇一夜,明天在想法子。”反正他不信,自己从小认识的章亦白,绝对不是报纸上所写的那样。
没了钱,不要说是汽车,就是人力车也坐不起,只能徒步走去。
偏偏聂荣仆家住得也偏僻,等到的时候大家已经精疲力尽了。
不过这样也没工夫去抱怨这居住环境,男女分别在两间房,沾了床铺就睡。
哪个能想得到,昨日还是天堂,今天便是泥泽呢?
只是章亦白怎么也睡不着,等大家都睡下后,他拿起皱巴巴的外套走到外面,这里有个小小的天井,薄薄的月光正好洒了进来,他坐在台阶上,从口袋里摸出那已经断掉了香烟,还是给点燃了。
猛地吸了两口,他冷静了下来,开始担心起徐可真,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现在不但不能保护她,还叫她受舆论攻击,心里很是愧疚。
忽然,这时候听到开门声,只见最边上的房间里出来一个姑娘。
是聂荣仆的妹妹聂容华。
他慌忙想要将刚吸了两口的香烟掐掉,才发现这断了一截的香烟早已经燃到了尽头。一股颓废油然而生,潦倒无神地朝身后的花坛上靠去,凄凉道:“你一定想不到,我是这样的人吧?”
聂荣华衣裳穿得很整齐,显然不是起夜。
她很理所当然地在章亦白身边坐下来,一脸崇拜认真地看着章亦白,一字一顿清楚地说道:“不管外面的人怎么看待亦白哥,但在我的心里,你永远都是最好的最善良的。”
月光下,年轻姑娘的双眸像是有着一种奇怪的魔力一般,让上一刻还颓废不已的章亦白忽然觉得又充满了活力,重新有了精神,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荣华你说得对,我不该就这样被这些莫须有的舆论所打倒。”
聂荣华微微一笑,“嗯,亦白哥你放心,我的很多同学都不相信报纸上的那些话,本来那些报纸上报道的,也没有几件是真的,而且你知道么?我们几个同学最近打算自己组建一个报社,但是找不到主编,不如亦白哥你来做我们的主编吧?”
“办报纸?这不是闹着玩的,不但要花很多精力,还要许多金钱。”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能办起来的,但是章亦白现在没了钱,不然他很乐意做这个主编。
没想到聂荣华丝毫不担心这个问题,“我有同学她家条件不错,而且她家里也十分赞成她一边上学,一边做些事情的。最重要的是,她也很喜欢亦白哥你的文字。”
章亦白真才实学是有的,样貌也算是出众,气质温文儒雅,也符合文人该有的气质,而且他写的小情诗很是得女学生们的心,在那学校里,他有着一大批完全意想不到的粉丝。
现在听到钱的问题解决了,他立即就点头答应,“好。”他不能就这样被宋雁西打到,即便是他呕心沥血写下的那些小说不能发出去,但是自己也要重新拿起笔,以文学的方式让大家重新真正地认识自己。
不但是有了平台可以重新提笔,而且还能有收入,这一下将章亦白所有的困境都给暂时解决了。他有些激动地不受控制,一把握住聂荣华的手由衷感谢,“谢谢你荣华。”
月光下,聂荣华羞红着脸微微垂下头,没有将那厚实又有力的大掌里紧握着的手抽出来,“亦白哥不用谢,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见同学们。”
章亦白倒是想立即将这件事情落实,他现在就需要一个能发表自己真实想法的平台,但是那些资本家如今都见风使舵,不再给他任何机会。
虽然也可以去金陵,但男子汉大丈夫,哪里摔倒哪里爬起来。
可爸妈还有二娘姐姐弟弟怎么安排?他回头看了看那紧闭的房门。
聂荣华很担心他去金陵,跟那个姓徐的在一起,心想如果不是那个徐可真,亦白哥现在怎么会被害成这样?但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只连忙道:“没有关系的,我家里反正也有两间空房,伯父伯母他们可以先住在这里。”
章亦白其实很感谢聂荣华,她看起来那样天真,那样热情,他都不忍心告诉她:父亲母亲在这样的环境是住不了的。
母亲在外面还存了些钱,明天去取出来,先找一个像样的地方住下。
于是便道:“也好,我明天和你去一趟。”取钱的事情,让大姐去办。
两人对月畅谈,期间聂荣仆起来发现了,但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最是知道妹妹心里想什么。
在荣华的房间里,贴满了关于章亦白的一切。
所以他不忍心去将他们俩打断,而且想着从前的章家是高不可攀,章亦白也有妻室,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大家是平等的,章亦白也没了妻子。
所以即便是知道夜深年轻男女不该这样促膝长谈,但出于对妹妹的私心,他还是允了。
章亦白并没有发现聂荣仆起来过,他和聂荣华聊得很投机,甚至有些后悔,从前没有多与她聊天。
殊不知,他觉得投机,那是聂荣华心悦他,一直在聊他感兴趣的话题。
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才去休息的。
第二天聂荣华一早就来找她,年轻姑娘就是好,熬了一夜看起来仍旧是精神抖擞的。
章亦白不好拒绝,将存票交给章慧心,让章慧心出去取钱。
但章慧心害怕出去遇到熟人,不晓得还要怎么被嘲讽呢。
她不愿意,就让高秀贞去。
高秀贞推脱了一回,说是也怕遇到熟人,问起家里的事情难为情。
但她一个姨娘,跟半个下人没区别的,大小姐的话,不敢不听,便牵着小儿子章仁美一起去了。
可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等着下午章亦白和聂荣华的同学们商议好了一切,准备过两天就开办报社,自己任职主编。
回来见大家还在这里,便问:“怎么没有出去找房子?”
这才晓得章慧心将票据给了高秀贞,高秀贞又把小弟章仁美带着出去,到现在没回来。
他一下慌了,莫不是拿着钱跑了吧?
少不得责备起章慧心。
只是现在为时已晚,便祈祷高秀贞可能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没赶回来罢了。
可是很快天便黑了。
高秀贞仍旧没回来,聂荣仆又去银行问,说是早上就已经有人将钱取走了。
这便落实了高秀贞捐钱逃跑的事情,更何况她将儿子都一起带走了。
她倒是还有个女儿,章安娜,可今年二月才去了法国留学。
章亦白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本来以为生活立马就能回归正轨的,没想到偏偏出了问题,少不得去责备章慧心,章慧心又怪他。
大家相互指责,骂骂咧咧又过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