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的鱼缸越换越大，从巴掌大的养金鱼用的鱼缸渐渐换成了木桶、水盆、路德金的浴缸，而路德金的工作也一路变化，从最普通的巡警变为了异端裁判所的队长。
终于有一天，祂察觉到了什么，吐到水面上的一个泡泡“啪嗒”一声破了，水花四溅。破碎的气泡绽放成千万片，最终归于了平静的水面。
水面荡起一层层涟漪，波动不休。
最后的时刻来临了。
庞大到人类难以想象的阴影从公寓中一个小小的浴缸中升起，不断延伸，最终覆盖了整个世界。
祂听到了来自人类的痛苦、绝望和不甘，这些是它力量的源泉。而在最终的，对于力量的沉迷之中，祂分出精神来，用自己的腕足拾捡起一枚小小的痛苦，顺着这枚痛苦来到了路德金的身边。
黑发青年单膝跪在一片同伴的残骸之中，目光放空，倒映着头顶铅灰色天空。
紫色光芒从厚厚的阴云后透出，边缘呈现一片晕染般的血色，充满了不详的预兆。
路德金抬起头，濒临突破的污染值让他看到了浓重的阴影后注视着自己的存在。
“泡泡……”
两片半透明的薄翼镰刀般从他背后伸出，割裂身体，在衬衣上沁出淋漓的血色，路德金道：“原来……是你。”
如果我当初没有捡到你就好了。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外神是没有感情的生物，然而可能是面前这份痛苦在整个世界浩瀚如海的痛苦与绝望之中显得太过于鲜明，祂藏在八条腕足保护之下的心核像是被触动了一下，一股莫名的力量促使祂用自己的力量连接了路德金的精神，问他：“你想要什么？”
直到此时，祂才恢复了足够的力量，可以实现面前人类的一个心愿。
“我想……”
弥留之际的男人望着天空上的阴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道：“我想要一切恢复原状。”
“好。”祂点头。
下一瞬，已经完全异变成螳螂的男人用锋利的腕足像刀切奶油一样干脆利落地斩下了自己的头颅。
外神想了想，用腕足剖开了自己的心口，将那颗人类头颅置于其中。
祂收藏了一整个世界的痛苦，于是，轻而易举地用这些痛苦作为燃料，凭借路德金的记忆塑造出一个虚幻的世界，让这个世界上剩下的所有人都全部沉浸在了永无休止的美梦之中。
“嘶嘶——”蛇类的叫声在安静的空间内响起。
陈河下意识低头，看见自己腕上的那只手表毫无动静，反而是身边路德金的手表上弹出一只尖锐的蛇头，毒牙刺向他的手腕。
……然后被两根手指捏住，扔到一边。
黑发青年仿佛大梦初醒般叹了口气：“原来如此……”
他把手表从腕上解下来，扔到一边，眼中神色浮现出细微的变化。
手表的指针从“12”跳到了“11”，而后又跳到“12”，接着开始一圈一圈地顺时针转动。
风从耳边传来，不知何时起，他们所在的卢克旅店褪去色彩，变成一只摩天大楼那样高的白蚁巢，簌簌碎裂、剥落。
路德金：“跟我来。”
陈河看向身边，万籁三人还在，吟霜正挥舞着手绢嘤嘤嘤。他问：“我们还在梦中？”
路德金：“这是第一重梦境。”
他们走过城市破败的废墟，身后紫红色的恒星升起，光芒照亮城市，可以看到像之前卢克、纺织娘一样的怪物在城市间穿梭。斑驳的电线杆上，路灯的灯罩已经破了，但可能是整个城市的电力系统还没有完全被破坏的缘故，昏黄的光芒依旧在风中一闪一闪。
“在灾难降临的末期，几乎所有人类都开始异变，有的还留有做人时的记忆，依旧在自己工作的地方附近徘徊，但受到污染之后的它们已经不再是曾经的自己了。它们变为了和人类完全不同的一种怪物。”
“剩下的人类大多是心思单纯的孩子，躲在猎食与异变之间战战兢兢、艰难度日，或许还不如现在这样。”路德金复杂道。
他走出目前所在的这片街区，顺着熟悉的道路前进，走向自己曾经居住的那间公寓。
路上突然出现了六辆簇新的自行车。
路德金动作一顿，最终还是无奈地推走一辆，道：“我们骑车吧，这样快点。”
南波万颇为不乐意的样子，扯着裙子嘟囔：“我还是第一次骑妖怪给的车，”
莱因哈特比他更有行动力，向着空中问道：“有没有双人自行车？没有的话我可以给你画个图。”
陈河：“……”
为了不骑着四人自行车在怪物面前丢人现眼，他当先骑走一辆车，和路德金并肩而行，指着路上的怪物道：“这些……笼统地说，应该算是泡泡的同类吧？”
“它们身上有那个世界的力量，可以说是，不过比祂要低等得多。”路德金道。
陈河想了想，理解了，就像是人和草履虫一样，虽然同是地球生物，但分别处在金字塔的顶端与末端。
陈河又问：“那我们刚才在梦境中遇见的卢克他们……”
“可以算是已经死去的人留下的精神、或者说灵魂吧。他们停留在自己死去的那一刻，同时存在着异类的本能和人类的情感，异变得没那么彻底，所以被放在了梦境的第二层生存。”
“梦境的最深处，生活着被抹去记忆的普通人，他们像以往那样生活，并不知道自己所在的世界是虚构的。”陈河道：“然而假的毕竟是假的，时间一长，总有人的潜意识里会想起自己曾经的遭遇，于是你们在梦境之中嵌套了第二层，让他们以为这世界存在异类，并且存在着异类的世界就是全部的世界，所以有了异端裁判所的存在和苏神的传说。”
路德金略带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无奈一笑：“就是你想的这样。”
“所谓的精神污染值，异端裁判所的手表，它们不是用来判断受污染的程度的，而是用来判断脱离梦境的程度。因为污染值超标而陷入疯狂的那些人，他们眼中的才是真正的世界。”陈河怜悯道。
“是的。”路德金说：“因为看到了真实，所以才陷入了真正的绝望。很荒谬吧？虚假的却是美好的，苦苦追寻的真实到最后只会令人崩溃。你愿意拥抱真实的痛苦，还是美好的虚幻，纵然它如同泡沫，一触即破？”
“我想……”两人已经来到了那栋红色砖墙、缠绕着爬墙虎的公寓楼下面，陈河把自行车往旁边一推，看着楼体上方漂浮着的，棉花糖一样的庞大阴影，真诚道：“有兴趣出售身体吗？价格从优，我知道章鱼的腕足是可循环无污染的，更何况你还是神。”
外神：“……”
“好吧，”陈河退了一步，又问：“那发展养殖业考虑么，反正周围这些都不是你同类，我觉得你很有当养殖场场长的潜质。”
外神、路德金：“…………”
***
“所以，你们这次出差的结果是收获了一个世界作为养殖场？”宋上将拿着陈河的任务报告，像是看小说一样看了一遍。
“没错。”陈河从口袋里掏出一袋真空包装的章鱼脚，递给宋上将道：“这是当地土特产，您尝尝。我试过了，外神那边的生物不愧继承了克苏鲁世界逸散出的力量，肉质格外鲜美、柔韧、有弹性，氨基酸含量特别高还不会导致高血压，绝对是健康食品。”
宋上将拈了一片，放在嘴里，闭着眼睛道：“不错。”
“对了，这个任务报告上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的签名，万籁和吟霜他们呢？”
陈河：“Emmmmm——”
他默默从口袋中又掏出一封已经写好的休假申请，递给宋上将。
“我们打算在苏神的世界里举办第四场婚礼，您如果有时间的话欢迎到场。”
“又办？！”宋上将睁大眼，连嘴里的章鱼脚都不那么香了。
“这次是和谁？不会又要组织给你发结婚证吧？”
“不用不用。”陈河把写好的请柬往宋上将手里一塞，人飞快闪到了办公室外，只留下略带得意的声音依旧在办公室内回荡：“这次是四人婚礼。”
宋上将：“胡闹，你给我回来！”